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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研究的对象是一种特殊的隐喻形式—通感(synaesthesia),即运用有关某一感官印象的词语来描述其它感官印象的隐喻。通感隐喻的特殊之处在于,在隐喻映射的过程中,其源域和目的域都是人类所体验到的感觉。从古至今,通感似乎都笼罩着一层神秘的面纱,吸引着中外研究者从各个角度对其进行解读,相关研究涉及生理学、心理学、神经科学、认知科学、美学、文学、修辞学、语义学和认知语言学等诸多交叉学科。通感并不仅仅是一种语言现象或修辞手段,同时也是一种人类共有的认知方式,具有重要而基础的认知作用。有研究(Ullmann, 1951; Day, 1996)认为,通感隐喻的发生不是任意的,而是遵循从低级感官向高级感官迁移的规律(Ullmann对感觉从低级到高级的排序依次为:触觉,温觉,味觉,嗅觉,听觉,视觉)。然而上述规律的发现仅建立在对少数几种印欧语言的研究之上,缺乏多语种的研究与检验。与此同时,以往的研究多关注通感现象的认知共性,缺乏对其文化个性的对比研究,尤其缺乏横亘东西方语言、文化的对比研究。针对上述研究空白,本研究通过对英语和汉语诗歌中的通感隐喻进行大规模的搜集整理和对比分析,探究英汉语通感隐喻源域和目的域之间的搭配关系和迁移方向,发掘出英汉语通感认知模式的共有规律及各自特点,并据此深入剖析通感现象的普遍认知机制,以及通感文化个性的美学和哲学根源。研究的具体问题包括:(1)英汉语通感隐喻的认知共性;(2)英汉语通感隐喻的文化个性;(3)通感现象的认知机制和认识论启示;(4)英汉民族不同的美学思想和哲学传统对通感认知模式的具体影响。本研究采用的理论框架是当代美国语言学家、哲学家Lakoff和Johnson所提出的体验哲学及隐喻理论。本研究立足语言事实,采用归纳与演绎相结合、定性与定量并重的跨学科综合实证研究方法。研究所采用的英语语料主要为十六至十九世纪英国经典诗歌作品,汉语语料主要为中国唐代经典诗歌作品,还有一小部分语料来自日常语言中的通感隐喻。研究首先从上述诗歌作品中搜集整理出真实的英汉语通感语料,然后依照通感隐喻的源域和目的域之间不同的搭配关系和迁移方向对语料进行分类统计,最终根据统计结果(英语通感隐喻516例,汉语通感隐喻510例)归纳出英汉语通感认知模式的共有规律及各自特点,并对之进行深入的分析与讨论。研究结果主要包括:第一、英汉语通感隐喻具有显著的认知共性。研究结果支持Ullmann所提出的假设,即多数通感隐喻遵循从低级感官向高级感官迁移的规律,这与Lakoff和Johnson的隐喻理论所提出的隐喻的普遍映射方向(从简单认知域到复杂认知域)是一致的。研究数据表明,在英汉语通感隐喻中均占支配地位的源域为触觉与视觉;在两种语言中均占支配地位的目的域为听觉与视觉;在本研究所收集到的20余种通感类型当中,8种最重要的类型分别占英语和汉语通感隐喻总数的82.6%和90.2%.第二、在具有显著认知共性的同时,英语和汉语的通感隐喻也分别具有鲜明的文化个性。研究表明,英语和汉语通感隐喻最重要的目的域完全相同(听觉),而最重要的源域却并不相同:英语通感隐喻最重要的源域为触觉,汉语最重要的源域则为温觉。与此同时,英语和汉语通感联想的典型感觉风格迥异:英语主要为令感官愉悦的、“浓重”的感觉(“rich senses”),而汉语则主要为令感官平静的、“清淡”的感觉(“light senses”)。第三、通感现象的普遍认知机制和认识论启示。在前人研究的基础上,本研究对通感隐喻的普遍认知机制进行了深入的探讨。研究首次提出,通感现象非常复杂,并非由单一的心理机制所能够解释,而是大致分为三种类型,即以“意象图式”为基础的通感(schema-based synaesthesia),以情感判断为基础的通感(affection-based synaesthesia)和以共现感觉为基础的通感(concurrence-based synaesthesia).研究进一步提出,通感隐喻既非Lakoff和Johnson (1980)所提出的概念隐喻(conceptual metaphor),也非Grady (1997)所提出的基本隐喻(primary metaphor),而是一种比二者更为基础的“原始隐喻”(primitive metaphor).作为最基础的“原始隐喻”,通感隐喻在人类最原始的经验—感觉之间架设起了一道桥梁,为人类经验进一步的范畴化和概念化提供了可能,为更加抽象的思维提供了基础。通感隐喻揭示了隐喻相似性的体验本质(embodied nature),有助于我们更好地理解感知与概念、经验与知识的关系,具有重要的认识论启示和哲学意义。第四、英汉民族不同的美学思想和哲学传统对通感隐喻具有重要的影响。如前所述,英语通感联想主要为令感官愉悦的、“浓重”的感觉(“rich senses”),而汉语则主要为令感官平静的、“清淡”的感觉(“light senses”),前者来源于西方美学所崇尚的美的感官特征,后者则来源于中国传统美学冲和淡远、意在言外的审美情趣。进一步探究,英汉民族美学思想的差异由更深层次的原因—哲学传统的差异所导致。本研究表明,尽管通感隐喻在很大程度上是由人类生理学共性所决定的,不同文化对其的影响依然不容小觑。本研究在吸收和借鉴前人研究成果的基础上,有以下几点创新:(1)首次对汉语通感语料进行大规模的、系统的整理和分析;(2)首次通过英汉对比,进行横亘东西方语言、文化的通感对比研究,对于探求通感认知模式的共性与个性具有重要的意义;(3)同时对通感现象进行认知语言学、美学和哲学的多维度阐释和探索。虽然还存在许多不足,本研究从通感隐喻角度对人类认知方式的共性和个性做出了进一步的探索,有助于理解感觉经验和抽象概念的辩证关系,以及不同文化对语言和认知的具体影响,对丰富和发展认知语言学、对比语言学和哲学均具有一定的理论意义。与此同时,研究对于翻译和跨文化交际也将具有一定的应用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