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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上世纪70年代起,埃及医生、作家、社会活动家纳娃勒·赛阿达维(1931-)在虚构与非虚构类作品中,屡次大胆探讨“女性割礼”及其他与女性身心相关的敏感话题,在当代阿拉伯社会引发了巨大争议。随后,她又深入探究导致女性地位低下的深层原因,并犀利地抨击现象背后的政治和宗教根源,因而触怒了若干阿拉伯国家的政府和极端宗教组织,被很多同胞视为“叛徒”,甚至生命安全也屡受威胁。赛阿达维不仅是当代阿拉伯文坛最有争议的女作家,也是当今世界上最饱受非议的阿拉伯女性之一。与此同时,她在国际文坛又享有很高的声誉,是世界范围内最为著名、读者最多的阿拉伯作家之一。由于赛阿达维在阿拉伯本土学界和西方学界受到截然相反的待遇,很多阿拉伯保守分子因此认为她崇洋媚外,是个“断根忘本”的叛徒。由于赛阿达维坚决拒绝父权文化对女性的定义和父权社会赋予女性的角色,某些评论家因此指责她是“反对自己性别的女人”。实际上这两种判断都过于片面。她虽然倡导女权,我们却并不能因此推论她仇视男性;她虽然质疑教条,我们却不能将这种质疑等同于对伊斯兰教或其他宗教的蓄意挑衅,更不能将这种质疑理解为对伊斯兰文化及其他传统文化遗产的全盘否定。本论文试图通过解读赛阿达维部分代表性作品,匡正东西方学界对赛阿达维诸多片面的误解,力求重新评估她的思想和贡献。论文分为前言、正文和结语三部分,其中前言简要总结了赛阿达维的尴尬处境,梳理了阿拉伯、西方和中国学界对赛阿达维作品和思想的研究现状,并介绍了论文的研究对象、目的与方法。正文部分分为以下四章:第一章首先回顾了赛阿达维的文学生涯,简述了她在阿拉伯文坛崭露头角、后饱受非议和鄙薄,随后被西方学界奉为座上宾、作品受到重视的经历,并介绍了中国外国文学界对她推介和理解的过程。虽然赛阿达维的人生经历丰富独特,似乎与人们想象中的阿拉伯穆斯林女性相去甚远,但是如果我们复原19世纪末20世纪初的历史,了解那些与男性思想家、改革家一同活跃在埃及的女性启蒙思想家和女作家的生平和成就,便会发现赛阿达维不畏强权、敢为人先的“基因”,其实早就存在于女性先驱者的血脉中,而现当代阿拉伯文坛也不乏与赛阿达维并肩战斗的同行者和继任者。而且,正如历史的“选择性沉默”把很多女性先驱者弃置于故纸堆中,来自西方语汇的标签“女性主义”(Feminism)也“离间”了赛阿达维。实际上,她毕生致力于阿拉伯民族和埃及祖国的精神启蒙,一贯坚持用阿拉伯语为阿拉伯普通读者讲述关于阿拉伯、特别是埃及乡野的故事,体现了一位具有清醒自省意识的“局内人”的情怀和视角。在第二章中,笔者对某些学者关于赛阿达维“反对自己性别”的指控作出回应。她反对的与其说是“自己的性别”,不如说是传统文化对女性做出的“他者化”定义。而且,赛阿达维批判的“传统文化”并不局限于阿拉伯伊斯兰文化,还包括了西方近代心理学传统等。父权文化在东西方如出一辙地以男性为标杆,但在东方伊斯兰社会的表现尤甚:它认为女性是“残缺的”、“被阉割的”,同时又把她们降格为替父权家庭服务的工具,通过“女性割礼”的暴行、性别隔离的制度等实现对女性的禁锢,还以“道德绑架”的手段,把女儿的“贞操”、妻子和母亲的家务劳动和生育活动一律视作父权家庭的“财产”,女性或者被抽象为“荣誉”、或者被物化为肉体和工具,却始终不能成为她们自己、拥有她们自己。可见,赛阿达维是在呼吁人们超越父权文化的视角,重新认识“女性”身份。紧接第二章对“女性”身份的再认识,本文第三章总结了赛阿达维对两性关系的重构。她对父权制度的批判绝不等于对男性群体的仇视,恰恰相反,在她眼中男女两性是“同卵双生”、唇齿相依的。解构传统两性关系的关键在于超越男女之间看似与生俱来的“二元对立”关系,把基于“性别”的外表、气质和社会角色的差异看作后天养成的“行为习惯”,而不是天经地义、与生俱来的“本质”。早在1973年,赛阿达维就提出了这种思想,为她的“女性主义”主张打下多元和谐的基调——她的目标绝不是简单的“权力置换”,而是通过消解非此即彼、厚此薄彼的二元性别关系本身,实现人们性别观念的更新。因此,“女性主义”便超越了其“性别战争”的庸俗化表象,其“认识论”的本质得以还原。本文的第四章分析了赛阿达维的宗教观,认为:正如我们不能将“女性主义”主张与“仇视男性”等同,我们也不能把赛阿达维对宗教的质疑肤浅地理解为对伊斯兰教或其他宗教的蓄意挑衅。首先,赛阿达维批判的并不是作为精神遗产的“宗教”,而是沦为父权政治统治工具的、已经变质的“宗教”;她力图捣毁维护政治统治和等级尊卑的“父权圣象”,鼓励人们认识自己心中的“神”。这种把“神性”和“教条”分离对待的态度,不是要反对“宗教”本身,而是要打破少数人(通常为上层社会的男性)对宗教诠释活动的垄断;不是要否认“神”的绝对性,而是要承认,对经文的理解应该结合其语境和具体历史情境,一些记载于宗教经典的事例也只是历史的一部分,而非“神性”的一部分。本文结论认为,赛阿达维传承了阿拉伯穆斯林世界女性解放、两性平等的思想主张,是近代以来埃及女性解放运动发展脉络中十分重要的一环。作为医生,她高度关注埃及女性的身心健康,犀利批判并呼吁革除一切残害女性身心的陋习。作为作家和社会活动家,她深刻分析这些屡禁不止的陋习,就人们性别身份的获取和性别关系的构建形成了系统而深刻的理论思想,将二元对立的男女两性消解为多元平等的人性,代表了当代女性主义理论的积极发展方向。赛阿达维不仅是埃及的女性主义者,更是世界的女性主义者——她眼中的埃及女性、阿拉伯穆斯林女性从来不是脱离“女性”、甚至“人”这样宏大群体的孤立存在,因而,她真正致力于揭露和反对的,并不限于埃及国内和阿拉伯地区的不公正现象,而是在人类社会发展的一般过程中,各民族都不可避免要共同面临的某些认识局限和观念偏差。赛阿达维既深深扎根于埃及的土壤,又紧紧把握着世界的脉搏,这并不矛盾,就像她无情批判的“坚牙利齿”之后,搏动着一颗拳拳的赤子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