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工智能作为一项快速发展的科学技术,为人类社会带来了诸多便捷,但也不可避免地会带来一定的现实或潜在损害风险。在人工智能技术发展势不可挡的大背景下,其损害后果由获益的社会进行分担是科技进步的必然代价。由于人工智能损害具有很强的技术风险特性,为现行侵权责任制度带来巨大挑战。如何实现维护个人权益和促进人工智能产业发展的兼顾,以更好地享受人工智能带来的巨大红利,是世界各国共同面对的重大课题。针对人工智能损害风险,欧盟、美国等发达经济体已经开始探索新的责任框架,不仅突破了侵权责任个体承担的限制,而且跳出侵权责任制度的藩篱,尤其将人工智能损害风险分散于各个社会主体之上,确立了社会化救济的理念。为了弥补现有侵权责任制度在人工智能损害领域应对的不足,也为了使生产者、设计者在承担一定注意义务和产品责任义务的前提下,心无旁骛地推进技术进步,我国有必要构建人工智能损害风险的社会化分担机制。本文按照“概念界定→问题考察→理论分析→路径选择→制度建构”的研究思路,紧密围绕人工智能损害风险社会化分担这个核心主题,借助制度经济学、社会学、法学等多学科的研究工具和理论范式,通过对人工智能损害现实案例和域外国家的社会化分担实践的实证研究,并结合社会化分担相关理论基础,尝试整体化构建我国的人工智能损害风险社会化分担机制。本文采用层层递进式展开论述。为了明确人工智能的概念范畴,经过对人工智能历史演进和核心要素进行综合考量和比较论证,认为人工智能概念的核心要素应该包括:一个系统或设备,像人一样理性的思考或行动,能接近、达到甚至超越人类行为的结果。将人工智能按照自主意识的强度划分为强人工智能、弱人工智能和超人工智能,按照造成损害可能性的大小划分为“高风险”人工智能和“低风险”人工智能,按照人类参与的程度划分为自主型人工智能和人机互助型人工智能,用以锚定本文的研究对象是由弱人工智能向强人工智能演进阶段,高风险自主型人工智能的损害风险。本文还对人工智能技术风险的内涵和主要损害表现形式做了描述,即人工智能的损害风险根源于其技术风险本质,可以对不确定人员的人身财产安全造成损害,拥有伦理、异化、责任等多种风险,列举了自动驾驶、手术机器人、智能投顾等应用领域损害,用以说明人工智能损害风险具有不同于传统损害风险的技术特性,即具有系统性、潜在性、积累性、多元性、自主性、因果关系复杂性的特征。基于人工智能损害风险具有的技术风险特性,现行侵权责任制度即使不断进行现代化改造,仍然难以克服自身的局限性,无力应对人工智能损害带来的巨大挑战。深层次原因为,现行侵权责任制度是以“防治私人对私益侵害”和“被害人为中心”为价值追求,调整的是确定的、有限的、可计量的、可控的、可预期的私人损害行为,责任方承担的是独立且有限的赔偿责任。而人工智能的损害风险,具有公共性、广泛性、不可计量、不确定性等诸多特点,完全颠覆了侵权责任制度的运行条件,也就造成了侵权责任制度无力应对人工智能损害的现实困境。主要体现在主体界定困境、过错原则适用困境、举证责任分配困境、产品质量责任困境、因果关系确定困境、损害救济失灵困境等方面。由于无法快速确定责任方,使得受害人的损失难以得到及时救济。即使确定责任方,也可能由于没有赔偿能力,面对着巨大的开发和经营风险。这就引出两个亟待解决的关联性问题:由谁承担人工智能损害风险更能体现公平和效率?如何进行社会化分担?亚里士多德的分配正义理论和现代社会“共享——分担”救济理念,为人工智能损害风险社会化分担提供了坚实的法律理论基础。分配正义理论要求国家要确保每个人都能享受到一定的物质财富。社会化分担通过保险、基金等形式,对社会资源进行的再分配,实现了现代福利国家的正义价值。“共享——分担”的救济理念,是现代风险社会“科技发展利益共同分享,损害风险代价公平分担”的应有之义。法经济学分析,为社会化分担提供了技术论证支撑,卡拉布雷西事故成本分配理论和波斯纳的避免事故发生理论,都认为可以通过社会化分担实现事故风险的分配和防止事故的发生。通过“责任——创新”模型推导,显示出归责原则对人工智能企业创新和发展产生影响,政府可以通过引入社会化分担,跳出传统归责原则带来的两难困境。基于理论分析,明确社会化分担制度构建方向,需要明确其制度定位,才能有效发挥其救济受害者、预防损害发生、产业发展引导的功能。通过对第一方保险分担方式、社会保险分担方式、责任保险分担方式和补偿基金分担方式的实证化考察,并分别进行深入考量和评价,提炼出可供借鉴的域外经验。在充分借鉴的基础上,构建我国人工智能损害风险社会化分担的制度体系,确立了法制原则、公益原则、救济原则、比例原则、发展原则为社会化分担的基本原则。在体系架构中,建议专门设立人工智能监管机构和救济机构,从事人工智能的分级监管、损害补偿基金的筹集与使用。在社会化分担方式上,建议以人工智能责任保险和人工智能损害补偿基金为主体,以第一方保险、社会保险为补充。同时,处理好各分担方式平行来源问题。为了有效落实社会化分担制度,需要将人工智能强制登记、算法审核、黑匣子安全监控、缺陷产品召回作为制度配套。根据总体框架设计,本文分别对人工智能责任保险和人工智能损害补偿基金的制度建构展开探讨。人工智能责任保险制度,是社会化分担的最重要方式和途径,本文从设立基础、制度构造、风险控制三个部分进行论述。人工智能责任险的目的是分散人工智能生产者、设计者的风险,及时对受害者进行损害补偿,有利于企业推进技术创新和人工智能产业发展。人工智能责任保险分为任意责任险和强制责任险,经比较认为采取两者相结合的模式更适合我国国情。对于“高风险”人工智能推行强制责任险,有利于防控损害风险,及时救济受害人。对“低风险”人工智能推行任意责任险,采取自愿购买方式。文中从主体规范、保费来源、险种设计、承保范围、差别浮动费率五个方面,进行责任保险的制度搭建。在风险控制方面,主要为设定赔偿限额和免赔额、选用期内索赔式保险、引入再保险分担风险、开展同行业风险分担,以及全程风险监控。人工智能损害补偿基金制度,是社会化分担体系的另一个重要支柱,也是人工智能责任保险制度的有力补充。本文从基金的管理机构、基金的救济范围、申请的条件和程序、追偿机制、运行监督五个方面进行制度建构。补偿基金设立的目的是降低与分担人工智能生产者、设计者的责任风险,保障受害方及时获得补偿,促进人工智能产业的发展。建议补偿基金由人工智能监管委员会指导下的社团法人负责运作。在资金筹集上,主要包括企业缴费、政府拨款、投资收益、社会捐助等来源,确保基金资金池的充盈。明确基金补偿受害者损害的范围、依据与时限。补偿基金适用无过错补偿原则,对符合申请范围的申请人,经审核后对受害人及时进行补偿。补偿的内容包括人身伤害和直接的财产损害。补偿基金需要接受人工智能监管委员会和相关内外部的监督,确保运作安全顺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