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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敏是九叶诗人中为数甚少的女诗人之一,更重要的在于她是九叶诗人当中创作时间最长的一位诗人。直到20世纪90年代,她的创作还甚为活跃,甚至还能不断地超越自我,这使其诗歌艺术进入一个全新的境界。作为一位女诗人,郑敏的诗歌具有一般女性诗歌的敏感与细腻,但她的诗歌肯定不具有常见的女性诗歌的那种委婉与轻柔。这主要是因为诗人所关注的不仅是个人内心中的某些细致入微的感触,而且还包括由个人感受生发出来的对整个生命的思考、对寂寞的诠释、对存在的理解。
细致阅读郑敏的诗会发现,她对生命有独特的解读:首先,是对生命本质的定位,这里面涉及最多的话题是生命中的冲突——爱与恨、生与死、苦与乐等等。第二,是对本真的生命的渴求,诗人崇尚生命的创造,羡慕生命的宁静,但那不是死水一潭,而是在变化中得到这样的境界。第三,为了上述两种艺术目标,诗人从不同角度去理解生命,大而言之是个人体验与人类观照两个板块,细而言之,诗人是自我解剖、自然观照、艺术沉思、现实打量等方面去思考生命的。最后,生命是一种复杂的存在,诗歌必然对应这种存在,因此,郑敏诗歌的意向选择与众不同,个人化倾向十分明显,流动而不散漫,松滞而不凌乱,这是一种哲学与人体融为一体的方式。
郑敏诗的耐人寻味,还在于在她的前期诗歌中,有一种称之为“寂寞”之物,被看作世间万物的核心,得到由衷礼赞。她的成名作《寂寞》(1944)便对这浸透了丰富内心体验的“寂寞”进行了思考。寂寞作为从宇宙众相和现实人生中抽绎出来的存在的根本性状态,由于它是本真的,反而获得了一种难以磨灭的美。诗人说,人是本然寂寞的:人独自面对这个世界,这世界在顷刻之间就万物湮灭,谁能倾听他人的笑声、哀泣谁能触摸他人内心的恐怖、憧憬?正是寂寞,与人的存在如影随形。但是诗人没有囿于寂寞的自我返观和咏叹,而是立足于寂寞,从寂寞里发现存在的真谛:诗人在寂寞无时无刻的围裹里忽然领悟到,寂寞实在是“一个最忠实的伴侣”,当“整个世界都转过他们的脸去,/整个人类都听不见我的招呼,/它却永远紧贴在我的心边”,因此她“将在‘寂寞’的咬啮里/寻得‘生命’最严肃的意义”—寂寞所引起的对宇宙人生的新鲜感和惊异感,寂寞对人的一切“渺小、可笑、狠琐”的摒弃不正给人莫大警示吗?
“寂寞”在九十年代郑敏复出以后又进一步升华,引出了“不在的存在”,使后者出场并与之合为一体。“不在的存在”或“存在的不存在”,这是一个繁复深沉的哲学命题。它指向存在的“虚无”本质。沿着这根“虚无”的线索,郑敏把诗思的触角伸向虚无——无意识所包容的广裹的深层世界(无声、黑暗、混沌),并将那里确认为全部存在的“根”或源泉。《成熟的寂寞》实际上是一个总题为《不再存在的存在》(1988)的组诗中的一篇。《成熟的寂寞》既是对早年《寂寞》的一种回应,又是这一全面思考“不在了的存在”的诗组的总结和深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