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代中国币制不立,多元货币充斥市场,这与中国的社会历史条件、外国资本强势介入、金融市场发展水平等密切相关。在内外冲击的影响下,民间金融机构在多元货币竞争的格局下孕育出区域性的货币信用体系。因银两和银元兑换、短期资金融通、区域间货币兑换结算之需要而产生的洋厘、同业拆借和内汇市场迅速发展。本文以洋厘市场、同业拆借市场和内汇市场为考察对象,探讨近代中国货币市场的运行机制、发展特征及银本位制度下的货币系统关联。重商主义盛行和世界贸易体系重建使外国机制银元渗入中国,银元与中国传统银两兑换的洋厘市场由此产生。流通中的银元千差万别,各地洋厘分立行市,极尽复杂之态。洋厘行市随外国银元、清末自铸银币、民国新式货币等势力消涨而演变,并呈现渐进式统一的演绎路径。废两改元后,银元成为流通中的主币,洋厘市场遂告终结。洋厘市场为货币伸缩性供给提供了条件,洋厘价格因两元供需变化呈现季节性的波动。二十世纪20年代,上海钱业催生了以调节两元季节性需要、缓解厘价上涨趋势和对冲汇价波动风险的期洋交易。期洋系一种具有远期合约性质的即期交易,投资者通过提前锚定厘价以规避远期银元上涨之风险,而后演变成不以实际交割为目的的投机套利交易。整体上,洋厘市场为银元银两兑换、货币伸缩性供给和金融市场稳定提供了重要金融条件。同业拆借市场萌芽于晚清时期,是区域金融机构为弥补短期资金头寸、清算票据差额而形成的资金融通市场。近代中国同业拆借市场经历了以钱庄与外商银行为主,到钱庄和华商银行并存,最后以华商银行为主导的转变。多个金融机构之间互为拆借,由银钱两业分离逐步实现统一。早期票号通过汇兑和运现对利息行市产生影响,尚未形成统一的拆借市场。上海钱庄于1869年始向外商银行拆款,系一种由买办作担保、以庄票为信用载体的“拆票”交易,拆借资金高度依赖外国金融资本。钱庄汇划拆借制度颇为典型,主要是汇划钱庄之间以汇划公单为工具进行两日拆款。二十世纪30年代,华商银行势力日渐抬头,率先成立联准会办理同业隔夜拆放业务。拆借市场经营主体的差异衍生出现款、庄票、汇划公单、准备库公单及公库证等不同的拆借形式,实现了信用拆款向抵押物和担保品拆借的转型。另外,同业拆借市场与币制变革协同演进,银两和银元拆借长期并存。废两改元以后,拆借交易以银元为主;法币改革之后,拆借市场以法币计息。南京国民政府时期,以中央银行为后援的银钱业联合拆借市场已具备现代银行间同业拆借市场的雏形。然其后续发展颇受政府经济统制及金融条件掣肘,政府强制干预、中止协助和恶性通货膨胀使拆借市场步入颓势、拆息大幅上涨。整体上看,同业拆借市场的公共信用基础、资金融通效率和价格传导功能日臻凸显,奠定了银钱业资金安全和抵抗了系统性金融风险。内汇市场是集资金汇兑、支付结算、信贷融资为一体的区域间货币交易市场。汇兑通过替代现银输送、降低资金调拨成本,可以便捷埠际贸易结算和消减金融市场摩擦。内汇市场经历了以票号、钱庄、新式银行为主导的经营主体变化。票号汇兑以票汇、信汇和电汇为主,钱庄注重外埠期票买卖,新式银行尤其注重押汇使用。汇兑方式的多元化发展使资金结算效率提升。从票号票汇、信汇向钱庄外埠期票买卖之转变,系由钱庄局限于地区之内的支付结算业务特点所致。其中,上海钱庄凭借优质的信用,其发行的申票成为通行全国之“现金”。二十世纪20、30年代,汇兑方式向银行押汇转变,内汇市场完成了集资金汇兑、支付结算、信贷融资为一体的重要变革,进一步推进了商品贸易和工商业经济的繁荣。汇兑行市按照通货种类之差异分立为银两、银元和银洋互汇等行市,汇价波动与货币供给、金融季节、进出口贸易等因素密切相关。票号汇兑时期,汇兑记账单位为银两;民国以后,以银元、银两汇兑为主;废两改元之后,汇兑市场以国币计价;法币改革以后,各地统一收取汇费。内汇市场的运行和发展为区域市场的贸易繁荣和工商业发展提供了金融基础设施条件。以此为基础,本文考察了上述三个货币市场之间的关联机制和联动效率。全国性的内汇市场网络为货币市场整合提供了金融设施条件:区域内汇价格随洋厘、拆息价格而波动,内汇市场的价格传导功能以及货币系统间的套利机制使区域货币市场趋于整合。基于上述原理,本文运用门限自回归模型探讨近代中国银本位制度下货币市场的运行效率。实证研究表明,1921-1930年,空间分割的沪津京汉四城的洋厘市场在经内汇市场作用后实现了较高程度的整合:银元套利成本为0.12%,洋厘价差调整的半衰期约为1天。银本位制度下的中国区域间货币市场的整合程度与金本位制度下欧美黄金市场之间的整合程度颇为接近。文末进一步分析了近代最为典型的内汇市场—申汇对区域内货币市场整合的作用机制。结果表明:申汇市场能有效传导同业拆借市场的价格信息,消减因地理距离、省界效应、币制差异给近代全国统一性市场增加的金融市场摩擦。本文对洋厘、同业拆借、内汇市场等问题的探讨,丰富了近代中国货币市场的研究内容。研究主体上,将票号、钱庄等金融机构纳入货币市场的研究范畴,是对相关研究的进一步发展。研究视角上,将货币市场的系统关联和整合纳入分析框架,拓展了已有研究的分析视阈。研究方法上,本文将史学理论、档案资料、历史数据同量化史学前沿进行有机结合,以图揭示近代货币市场运行的基本面貌,为当下货币金融学领域的热点问题提供历史镜鉴和参考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