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 安

来源 :中学生百科·小文艺 | 被引量 : 0次 | 上传用户:zhx35003
下载到本地 , 更方便阅读
声明 : 本文档内容版权归属内容提供方 , 如果您对本文有版权争议 , 可与客服联系进行内容授权或下架
论文部分内容阅读
  一倩女
  重来我亦为行人,长忘曾经过此门。去岁相思见在身,那年春,除却花开不是真。
  明堂遇见苏安的时候,十四岁。
  那年秋天,天凉得很快,霜色仿佛一夜之间袭来,似乎过不了多时,便要风雨潇潇。巷口的榆钱树落了叶子,繁华转瞬逝去,景致难免有些萧索。
  这条巷子叫榆钱巷,是明堂长大的地方。苏安刚随父母搬来,有两辆搬家的大车开到巷子,停在巷口第一扇门前。苏安从车上下来,抱着一只银灰色的猫,安静地跟在大人后头,看他们一摞一摞地搬东西,折腾了很久。
  猫被动静吓坏了,缩头往苏安怀里钻。她用两臂紧紧圈住,贴墙而立。
  她穿着深绿的衫子和襦裙,衣角在风里翻开又覆下,绿色像是要从织物里流出来,整个人如同秋天长在水边的一丛植物。
  明堂远远望见苏安,一下子挪不动步。这陌生的女孩有种特别的好看。明堂仿佛嗅到水泽青荇氤氲而来的清芳。
  清芳袅袅婷婷,流过染翠的裙摆,拂过榆叶秋风。
  平生头一次,明堂嫌人群喧嚷,愿时光寂静。
  那时他还不知道她的名字。
  明堂想打听一下这个女孩,不太容易。这家人刚搬来,与巷里邻里并不熟络,大人们也知之甚少。于是有时放学后,明堂就拿着大扫帚,在巷口扫落叶。
  天色渐暗,巷子里静悄悄的看不见人,道路尽头一轮夕阳沉甸甸地往下坠,照亮一天的鱼鳞云。
  老人们都说:“天上鱼鳞云,地下雨淋淋。”这鱼鳞云一出,怕是要下雨了。
  明堂扫了不一会儿,就停住脚步,拄着扫帚看夕阳。可他刚一停下,风就超过了他,把他扫拢在一处的落叶吹得满地跑。明堂挥着扫帚去追被风吹跑的落叶,没跑几步,又想起身后还有没被吹散的一小堆——不及回头的工夫,那堆叶子也已被吹散开来,哗啦啦满地跑,刮擦着地面,像一群捣乱鬼。
  有人噗嗤一声就笑了。
  明堂闻声望过去,见苏安一身青裙倚门而立。
  半明半暗的巷子,方方正正的门洞,门洞里透进日落前最后的天光。苏安细长的影子就在那片光里,半边身子涂金抹檀,发丝在风里起落,腰身纤长袅袅,像一幅未及完工的工笔画。榆叶落在肩上,却不能沾身,顺着长裙靛青色的皱褶滑落。
  明堂有几秒头脑空白。他想打个招呼,却不知怎么开口。
  苏安笑完,扭身就退回去了,那片光也似追随她的影子一掠而走,徒留一个黑漆漆的洞口,引人遐想。
  明堂握着扫帚,心想:“原来你在家啊。”


  明堂在扫落叶这件事上表现出异乎寻常的热情,干得很勤,以至于父母都开始起疑。明堂解释说是学校实践活动要求的义务劳动。
  这项“义务劳动”令明堂获益颇丰——他跟苏安熟得很快,从一个简单的招呼开始,到并肩蹲在墙边聊天,仅用了不到两周的时间。他不仅知道了苏安的名字,还知道了她的学校、家庭以及一些细碎的事。
  苏安是个不设防的人。
  她好像很乐于把许多事情与人分享,都是当下的事情,粗略浅白。这大约是她对同龄朋友的一种习惯,但她好像很缺少朋友。
  明堂想说,那我们做朋友吧。
  可明堂才不会允许自己说这样俗气又幼稚的孩子话,他对此嗤之以鼻。
  他发现苏安特别喜欢傍晚在门洞里站一会儿,感受着秋风侵肤的凉意,像是在等什么人。
  “不冷吗?”明堂问她。
  “不冷呀,很舒服。”
  “你在等什么?”
  “等冬天。”蘇安如是说。
  二侠梦
  少年侠气,交结五都雄。肝胆洞,毛发耸,立谈中,死生同。
  明堂迷上武侠小说的时候,十六岁。
  那时候,看多了武侠小说,他总做些豪气干云的梦。梦里自己化身仗剑天涯的侠士,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酣畅淋漓。那种酣畅像热血迎头洒,如烈酒入肝肠,令他每一个毛孔都悸动。
  老师、家长都认为这些东西是有害的,没收了一本又一本“无用”的“闲杂书籍”,却止不住明堂一本接一本地继续买。
  其实明堂也知道,这样的东西是“有害”的——它会让人感到如腾云驾雾般的凌虚御空,因此常存再次摔到地面的危险。这种洋洋得意的感觉持续得越久、越强烈,摔到地面就会越痛苦。
  但有时候,他又深信这些看似消磨时光的“闲书”是有用的——不是经常,不是每个地方,不是对每个人,但在有的时候,在特定的偶然的情况下,那些绮丽的执迷与幻想像宝石一样珍贵——它们在固有的少年时段里建立起精神连接,从繁重学业中迭生出憧憬与遗忘,拯救思维并强化自我意识,令灵魂得以喘息。
  尤其是,那些故事里的少男少女也只十六七岁,他看着穿行的各色女子,总会想起苏安。
  苏安着青衫,系罗裙,衣裳式样都颇有古风。他曾问过苏安怎么穿得这样奇怪,苏安说这叫汉服,有些是原版复刻,有些略有改良,每个朝代的制式不同。夏天她穿宋制,轻薄透气,冬天就改穿明制,厚实防寒。由是,她总像穿过时光袅娜而来的人,与众人皆异,却与书本暗合。
  明堂其实很爱看她这样穿。
  明堂想着想着,就不由自主地偏头去看教室另一头的苏安。
  苏安正在安静地读书或写字,很少朝明堂的方向看过来。
  高中能与苏安同班,完全是明堂争取来的。他在中考前问了苏安的志愿,然后填报了相同的学校。
  他其实也没期待非要同班,同校就行了。苏安的目标对明堂来说有些难度,他那段时间夜以继日,成绩噌噌地上升了两百多个名次,学习的劲头让班主任都感到惊讶,怀疑这孩子是受了什么大师点化,醍醐灌顶了,还特意在家长会上请明堂的家长上台做经验交流,搞得他父母很不适应。   其实明堂自己也搞不清楚这股子劲头是哪里来的。没什么特殊的原因,他就是想离苏安近一点。
  他想体育课上能远远看到她的侧影,课间可以在走廊说说笑笑,放学可以陪她走路回家……
  他想的事情很多,唯有同校才能全部做到。
  他没意识到自己想要的其实越来越多,他觉得这一切自然得像餐食热饮,像雨露风霜。
  他也没想到,上天竟如此厚待他,将他与苏安分到了同一个班。
  他甚至幻想着能为苏安打一次架,像书里那些仗剑江湖的游侠,为心上人横出快得看不清的一剑,然后载着心上人策马而去。但苏安太安静了,不惹事不早恋不声张,除了经常无缘由地请假,从不违规违纪,一点也没给明堂逞英雄的机会。
  人总是贪婪的,最开始,他只是想知道她的名字。
  那年快入冬的时候,苏安买了一件斗篷,红色的,烈而不艳,如用酡色的暮阳染就。
  她披着这件斗篷默立斜阳,一点儿也不像个十六岁的孩子。
  明堂打趣她:“又在等冬天吗?”
  苏安说:“是呀,我想感受一下下雪的样子。”
  三霜刃
  似黄粱梦,辞丹凤,明月共,漾孤篷。
  明堂参加高考的时候,十八岁。
  十八岁,明堂觉得自己是挥霍掉了。当然这是他多年后回头看才发现的,当初他并不知道。
  可青春最大的乐趣是什么?大概就在于你挥霍它,你不在乎。
  青春的“真谛”就是无知,你不知道你拥有的是最珍贵的东西——对自己拥有的青春不知道,对青春的转瞬即逝不知道,对青春转瞬即逝后的去而不返不知道,对于我们不知道这件事,也不知道。
  什么都不知道,所以格外幸福。
  十八岁之前的明堂就沉浸在这种幸福中。
  他每天跟苏安一起放学,在苏安家门口逗她那只银灰色的猫;他给苏安买各种被商家包装过度、价格也过度的冰淇淋,苏安就替他做各科作业;他在周末骑自行车带苏安去邻近郊区的小镇上拍照,把每一张都修得精致绝伦。
  他觉得这种日子像流水一样,潺潺的,有一点声响,有一点静谧的甜味。


  他好几次有表白的冲动,但苏安的态度若远若近,于是有些话在喉咙滚了几下,就被咽下去了。
  直到有一天,苏安对他说:“来,我告诉你个秘密。”
  那天槐树又在疯狂落叶,仿佛一场枯黄色的大雪。贴着树干看上去,依然密枝如盖,有种苍穹碎落的感觉。
  苏安说:“我得病了,明堂。我缺少自传式记忆。”
  “什么叫自传式记忆?”明堂不明白。
  苏安问他:“你难道不奇怪吗,我没什么朋友?”
  明堂答:“不奇怪啊,你这么文静,很难主动交朋友吧。”
  苏安就笑了。
  人类有在精神上进行时间旅行的卓越能力,可以随意在脑海里追溯往昔、畅想未来。可以回忆起儿时闻到的窗外的青草香气,或者想象自己在金色的沙滩上极目远眺看到海豚跃出海面——很可能不只想象了那些场景,你还会在心里构想身处其间的感受。
  但苏安做不到。
  小时候她一直以为,那些对于回忆有着细节描述的人,是在为讲述的趣味性而杜撰故事。
  这意味着苏安无法体验重温美好时光的怀旧感,也无法与人建立起亲密稳定的情感联系。她会很快遗忘掉那些在一起的细节,从而退化掉对于这个人的相关情绪感知。
  这种现象从苏安上小学起就被发现了,最开始家长以为她是智力发育迟缓,帶她去了大大小小的医院,得到的诊断报告都显示没问题。
  之后,他们以为苏安是得了一种失忆症,然而失忆症往往是指由于疾病或脑损伤引起的记忆丢失,可她并没有那样的经历。她能记得事情曾经发生,只是想不起事情的整个过程和其间的细枝末节。
  父母带她遍访名医,没有结果。
  直到两个月前,她被北京的专家确诊为一种十分罕见的综合征——“自传式记忆缺乏症”。
  这种病与失忆症迥然不同。失忆症患者难以获取新信息,从而无法形成新的记忆。而这种病患是能够学习和获取新信息的,只不过这些信息缺乏真实生活体验的丰富性。
  假如苏安能记得某件事的细节,那一定是因为她看了照片,或听过别人的具体描述。她无法构想自己身处事件之中,就好像经历过那一切的不是她而是其他人,她的脑海中没有任何身处其中的证据。
  据说猫只有当下的概念,没有对未来的期许和欲望。
  苏安也是。
  这种病要紧吗?如果它不会影响你生活的方式——或许就不要紧。
  在无法回忆美好的同时,她也无法感受糟糕回忆的苦楚。比如亲人的离世,即使在当时给她造成了极大的伤痛,那种感伤亦会转瞬即逝。她也因此更加平和,比一般人更容易相处——既然无法唤起那些让她觉得糟糕的负面情绪,便从不会怀恨在心。
  对于苏安来说,她向来是这样生活的。虽然现在她已经知道了自己与众不同,也明白了那些描述着回忆细节的人并没有编故事,但她并不在意。
  从来没有那样的能力,也就没法真正察觉到自己缺少它;不曾那样生活过,也就没什么损失可言。
  苏安安静地看着明堂,温和的眉眼依旧像秋日舒缓的溪流。
  明堂第一反应是:“你骗我的吧?怎么会有这种病?”
  苏安抱着猫,摇摇头。
  “那我们一起做过的事情,你都还记得吗?”
  猫轻轻叫了一声,苏安点头。她的记忆告诉她,她知道这件事,但没有做过这件事。
  明堂沉默了很久。
  当晚,明堂上网搜索了很久,认定苏安是在骗他。
  他觉得苏安可能是在开一个别出心裁的玩笑,抑或是想专心高考,在用一种清奇的思路拒绝他。   高考将至,山雨欲来。他心想,没关系的,我可以等到高考之后。
  明堂觉得这世上其实每个人都在等,他在等苏安,苏安在等冬天,而更多的人,在等冬天过去。
  四青丝
  梦入江南烟水路,行尽江南,不与离人遇。
  明堂最后一次试图联系苏安,是二十岁。
  他打了个越洋电话给苏安,那一头,有个温和的声音向他问好,很有礼貌,礼貌得近乎疏离,像是对着一个仅有一面之缘的路人。
  明堂忽然不知怎么办才好。
  高考结束之后,一切都没能按照明堂预想的那样发生。
  苏安落榜了,留在学校复读。明堂反而能去不错的学校——这真是他始料未及的结果。
  离开前明堂千叮万嘱,一定要保持联系。他每日发微信给苏安,初时还有来有往,渐渐地,苏安回复便少了。
  那些日子是揪心的。他不知道苏安是不是在晨昏更迭中一点一滴地忘记他。
  直到有一天,他看到苏安发了一条朋友圈:“要启程了,拜拜啦。”配图是巷口那棵大榆树。
  他才知道苏安要去瑞士读书了。
  明堂无法想象,这样一个身着古雅衣衫的姑娘行走在欧式校园里是一幅怎样的景象。
  那些哥特式或罗马式的建筑能与她相得益彰吗?那些外国人会欣赏空谷幽兰的美吗?在那个有更多落雪的地方,她还会不会在每个深秋等待冬天?
  不能想,不愿想,却又忍不住去想。
  明堂自嘲:你跋山涉水去见的人根本不会牢记你,她只会记得自己跋山涉水见过的人。
  明堂很快恋爱了,是法学院一个爱穿汉服的女孩。
  大学里刮起了一阵汉服风,爱好者与日俱增,跟风者也众多,甚至形成了自己的小圈子,这里面很难讲有多少是真的了解或者热爱中国传统服饰文化的。这些明堂都不知道也不在意,他只是觉得那个女孩有点像苏安。
  她第一次进入明堂的视野是元旦晚会的演出,她站在舞台布景的云水烟尘里,眼波流转,长袖生风,是他一直希望能从苏安身上看到而又一直没能看到的妩媚模样。
  天青水碧,青荇横斜。明堂心底的植物在一个微妙的瞬间复苏,开始野蛮生长。
  交往以后,明堂渐渐不再想起苏安。
  女孩会记得他们在一起的每一个细节,从第一束花的枝数到第一个纪念日的礼物,从第一次吵架的时间到第一次冷战的时长……特别丰富的记忆,像世间每一个正常的女孩一样。她常夸明堂特别会拍照,总能把盛装的她拍得像水墨图深处走出的仕女。
  每当这时明堂就笑一笑说:“是啊,我这一手技术就是为遇见你准备的。”
  女孩笑靥如花,花是四月初绽的蔷薇。明堂望着他,那些水泽青荇的颜色似乎也越来越淡——毕竟不是同一种植物。
  终究会用一种,替代另一种。
  然而这段感情并没有持续多久,一年不到的时间,他们就分开了。
  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大约这世上青春里的多数感情,都容易无疾而终。
  很久后明堂忽然想起来,忘了问一问女孩:
  如果有一个姑娘,老是执着于等待冬天,是为什么呢?
  五少年游
  長安古道马迟迟,高柳乱蝉嘶。夕阳鸟外,秋风原上,目断四天垂。归云一去无踪迹,何处是前期?
  明堂毕业找工作的时候,二十二岁。
  这是很令人迷茫与纠结的一年,有些人选择考研,有些人选择就业,看似都是明确的方向,要么去更高的学府深造,要么投入社会的洪流打拼——但大多数人其实并不明确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
  你以为那些深造的人是对学术有更大的追求吗?你以为选择工作的人已经做好了被社会摔打重击的准备了?很多是逃避罢了,逃避就业的坎坷,逃避升学的苦痛,逃避令他们选择了不同的道路,各得其所。


  明堂徘徊在这个岔路口,像雨打浮萍般摇摆不定。
  明堂曾以为,日子是过不完的,未来是完全不一样的。现在,他待在自己的未来,却没有发现有什么真正的变化。他的梦想还像小时候一样遥远,唯一不同的是,他已经不打算实现它了。
  他开始筛选出条件匹配的公司,开始一家一家地投简历。
  找工作原来这样难。
  以前他觉得二十二岁是很遥远的事情。而在这个本该很遥远的时间里,他忽然想起小时候,会把太阳画在纸张的左上角,屋顶必须是三角形或梯形,门前有一排草和一棵树,烟囱冒圆圆的烟。还会把冰箱门慢慢闭上瞄着看里面的灯什么时候灭,会在跌倒后爬起来拍拍土继续跑,而不是瘫倒在原地。
  在各地奔波面试的过程中,他见到了许多人。有像他一样面目茫然的,也有些神情坚定的。重要的是,有一个人,特别像苏安。
  那天他们一起在候场室里,隔得很远,明堂看了她很久。
  他想起年少时那些热切希望靠近一个人的心情,想起一直在门口等冬天的苏安,也想起大学里那个女孩子。
  青山不老,为雪白头,我们不知道青山何时所始,又何时所终,但这并不影响青山在我们心目中的美。
  他明白,除了她,人人都是赝品。但赝品有赝品的好处,你不用太认真,不用太珍惜,你在上面没有特别美好的故事,也没有不堪回首的过往。你就不用在乎,反之亦然。
  念及此处,一道闪电划过脑海——“没有特别美好的故事,没有不堪回首的过往,就不用在乎。”
  他想起苏安曾对他描述的病症,那些他本以为是谎言的病症,是否正是如此呢?
  如若这一切都是真的,那么其实苏安不幸也幸。
  人们往往会在某些时刻不由自主沉湎于思忖过去或憧憬未来,由是,需要强迫自己收拢思维,才能勉力实现活在当下的想法。而对苏安来说,这不费吹灰之力,因为她的大脑只能这样运作,她的每一刻都活在当下。
  她的安静也许是冷静,淡然也许是漠然。可她不受记忆的牵绊,可以过得很从容。
  那场面试他出乎意料地顺利,而似苏安的女孩不知何时已经离开。
  后来他拿到了几份offer,选择了一家看起来前景光明的企业签约入职。签完合同的当晚,他回到了旧日的巷口。深秋的风从大开的门窗间穿堂而过,卷进榆树枯黄的叶子。秋日黄昏,如此短暂,夕阳隐去的瞬间,光影摇动,仿若人影。
  那一夜他睡得不太安稳,窗外有夜鸟在叫,流浪猫轻手轻脚。
  耳机里单曲循环着同一支调子:
  渡口爱上深山,薄雪中意晚莲……小白蛇浇透临安,许仙却没带伞……命运总是挑挑拣拣,诸事不成全……
  伯牙琴弦摔断,叔夜刚绝交山巨源。知己半路就散……老病倒比莺莺燕燕多陪二十年……得来失,聚了散,千万莫求全。
  人生在世不称意呀,失眠或失恋……去天涯海角浪个遍,失意当尝鲜。这一路手握剑,身侧有千帆,时不时回头看看,百味是人间。
其他文献
去年夏天,我回到爷爷住的小山村度假。  山村还是老样子,灰褐色的石墙上爬满翠绿的藤萝,清黛色的瓦片上长着绿茵茵的苔藓。这些老房子线条柔美,要是让画家们见了,一定舍不得挪动脚步。村子里到处是树木:大的,小的,细叶的,阔叶的……  夏日的天空是很好看的瓦蓝,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清香。天上几朵雪白的云,轮廓特别分明,让人清晰地感受到它的宽度与厚度。阳光虽然炽烈,却不像城里的一样会咬人。中午,知了拉长腔调不紧
期刊
风是最给我愁绪的。  它的呼号,在夜晚是那么地使人心惊,像狼的嚎叫。若是胆小些,便觉得是鬼的哭嚎。幸而我还不算胆小的,我总确信自己双手的力量,拢拢被子,翻个身自言自语:“没事,若有鬼,我就跟他打一架。”现在又多了个理由:“没事,我有妈妈给的手绳,鬼近不得身的。”我摸摸手腕上的玉珠手绳,心便安了。  我戴著手绳一个多月了。其实学校不让戴,只不过我很倔,偏要与检查老师玩躲猫猫,与规则做小小的反抗。戴着
期刊
1  今天立夏,夏天又要来了,夏天终于来了。  向南躺在客厅的木地板上,盯着吊扇缓慢转动。他觉得夏天冗长潮湿又无聊。因为无止境的热意和孤独感,他永远在等待夏天结束。  向横的到来,带着滚烫的新鲜感扎进心脏。这位来到小镇准备美术作品集的新伙伴,像透明的冰块,叮当一声掉入他热气腾腾的视野。穿着短袖白衫的少年,温顺恬淡,即便向南在他画画时捣乱,他的嘴角依旧浅浅上扬。向南想,这位朋友也太好相处了,干净的气
期刊
再次走在这条路上,村里的那棵大青冈树依然远远地就映入眼帘,脚步不禁轻快了许多。雨后颇有些泥泞的小路,调皮地不想让我离开。  走到树下,树干还有些湿润,抚摸她干裂的樹皮,就像过往许多年外婆抚摸她时那样,万千思绪涌上心头。  那时候家里很穷,爸妈生下我四个月就出去打工了。我跟着外婆长大,经常听她讲起:我才一岁就可以吃完一碗米饭和一个茄子;两岁的时候贪玩,把青冈子塞了一把到口里差点拿不出来;三岁开始跟着
期刊
一  当你坐在行驶的大巴车上,两侧的风景不断变换,那是时光在以一种美好的方式流淌。但如果你心情沉重,自然无心细细感受。  你可以把这些时光换给一个卖货郎。他常常背着一个大包,坐在大巴车最后一排,睁着一双很大的眼睛,打量整个车厢。  “如果你不喜欢或不在意这些时间,可以卖给我吗?”  “什么?”  “就是在旅途上的时间,有人会很需要的。”  “你在说什么?”  “我可以拿这些和你交换。”  他打开他
期刊
1  十五岁的梅子神经比较大条,有一天放学,死党莫莫神神秘秘地凑过来,非得对望着办公楼门口愣神的梅子说:“你肯定有心事。”梅子心里咯噔一下,但嘴上不承认:“胡说,我哪有什么心事!”梅子鼻子里哼一声,迅速地跨上自行车,朝校门口去了。  “嘿,你知道吗?徐雅瑄和张益赫是一对儿哦!”死党莫莫赶上梅子,爆出一个惊天八卦。  “不可能,徐雅瑄是谁啊,她能看上那个矮冬瓜?”梅子瞪大眼睛。  “爱信不信!我走了
期刊
以梦为马,浪迹天涯。  地图上的一个点被梦幻放大成一个如诗的空间,梦中的土地,即使是个错,也应是个美丽的诱惑。  漠野情思  向往新疆,是因为那篇《远镇》,七堇年苍凉哀伤的文字,轻易地触动了我的心弦。  红蕖照水、白鸟翻空的江南是多少朔北少年的幻梦,而荒漠的长河落日、如雪白沙,又是多少南国人的情思。见过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的孩子,他的幻想里,有三冬积雪,万里黄沙。多少篇文字里我对那片寂寞的土地深情描
期刊
“萧晗,我和你就像是光和影,有光的地方就会有影,所以有影的地方也一定会有光。”  ——颜汐日记  我和萧晗从小一起长大,小时候的我们很像,扎一样的双马尾,绑一样的粉色蝴蝶结,背一样的卡通书包。体检填信息表的时候,除了姓名那一栏,我只需将萧晗的那一份复制粘贴即可,因为连身高体重这些个人信息,都出奇地相同。唯一不同的,大概就是我和她眼角砂砾大小的褐色泪痣,一个在左,一个在右。  萧晗成绩很好。小学二年
期刊
据说,每一滴露珠  都是云落下的眼泪  风不会吹干它  这散落的雨水  就像匆匆趕路的声音  被脚步轧进了泥里  我从不肯放弃一朵云  总是轻轻地捧起  不让它坠落
期刊
1  智敏第一次见到那个奇怪的男人,是寒假的时候,在上海电影节。  他蓄须,头发略长,穿一件灰蒙蒙的衬衫,像个潦倒的人。他上台领奖,说自己是一个纪录片导演,拍了十年动物保护题材的纪录片,却从没拿过最佳纪录片奖,这次终于获奖了,却是个最佳配乐奖。  台下传来嬉笑声和稀稀拉拉的掌声。  男人听到笑声,抬头望向观众,原本黯淡的眼神逐渐变得有些犀利,他忽然提高了声音:  “白鳍豚,因为人类对长江过度开发,
期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