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世奇人之三(五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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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弹弓杨
  杨匡汉是一条中年大汉,身高八尺,长胳膊长腿,腰粗如树,人称大杨。他有蛮力,好吃生肉,一身上下全是肉疙瘩,冒着热气,立秋后还光膀子,不穿褂子,顶多一个布坎肩。
  北门外侯家后“三不管”那块地上的重刀石锁,他当小玩意玩。不过他本人不弄刀枪,只玩一把弹弓子,平时掖在后腰带上,撂地演艺时,才拿出来亮一亮真本事。
  这位大杨是河北沧州人,沧州人个个武艺高强,可是到天津就不一样了。就像外省的能人去做京官,京城官场深不可测,能站住脚跟就算有能耐了。天津这地方与京都不同,另有它的厉害。比如三不管这地界,看上去挺好玩,演武卖艺、打鼓唱戏、算卦卖药、剃头打辫全聚在这儿,各种能人高人超人也都混在中间。可这里绝非乐土,所谓三不管,一是乱葬乱埋没人管,二是坑蒙拐骗没人管,三是打架斗殴没人管,还有混星子们野狗一般窜来窜去,一个比一个恶。要想到这儿找口饭吃,不问南北,不懂江湖,就叫人抓起两条腿扔进白河里。
  大杨初到天津码头,就觉出这地方格外格色。普通人厚道,恶人凶狠;一如羊,一如虎。可是,虎不吃羊,虎只咬虎。大杨人高马大,站那儿就压人一头。他当时在南运河边租了一间小屋,一天晚上回家,忽觉脚脖子给什么东西一拦,练武的人身子机敏,马上知道有人给他下了绊马索。他弯腰抓住绳子,猛一扯,把埋伏在街两边手里攥着绳子的两个小混混,都扯到自己脚前,还硬撞在一起,撞得满脸花。
  他以为从此没人再敢惹他。三天后回屋躺下后,浑身奇痒,点灯一看,臭虫乱爬。哪来这么多臭虫?原来是那些混混趁他不在屋时,把挺大一罐活臭虫倒在他床上。
  这沧州大汉火了。头一天在三不管撂地卖艺时,上身光着膀子,斜挎一个黄布袋,里边是半袋子葡萄大小的弹丸。这弹丸是黑胶泥团的,不知掺了嘛东西,乌黑梆硬像铁蛋儿。他手里的弹弓更是少见,一尺半大柳树杈子,拴着两根双股二尺长的粗牛筋。这弹弓子射出这铁蛋儿,还不和洋枪子一样?当大杨把弹丸捏在牛筋中间的皮兜里,好比枪弹上了膛,周围看热闹的人都怕他“擦枪走火”,一个弹丸过来,脑袋瓜不开了瓢?
  大杨坐如钟,立如松,一根桩子似的立在场子中央,瓮声瓮气地说:“诸位放心,我的泥弹只往天上射!”说着举弓向上,一扯牛筋,把弹丸射上天。这一下射到哪儿去了,云彩上去了?
  只见大杨把胳膊一伸,手一张,手心向上,一忽儿“嗒”的一声,射出的弹丸落下來,不偏不斜,正好落在手心中央。多准的劲,多高的功夫,一手见神功。
  不等众人叫好,大杨又从挎袋里拿出弹丸,这次是两个。他先是脑袋向后一仰,眼望天空,来个“犀牛望月”,一弹射上去。跟着飞速转身,一回头,又来个“回头望月”,一弹又射上去。看得出来,后边一下比前边一下劲大,弹丸飞得更疾更快。跟着,只听天空极高极远之处,传来清脆的“啪”的一声,原来后边的弹丸追上前边的弹丸,击中击碎,众人应声叫好。天津人头次看到这功夫——天津就服有本事的人。
  这时人群走出一人,黑衣黑裤黑鞋黑脸,一脸恶气,横着身子走上来。这人三不管无人不知,出名的大混星子一身皂。
  一身皂二话没说,叫一旁摆茶摊的老汉把一张桌子搬上来,中间放一把青花茶壶。然后他打衣兜里拿出一个玻璃球,稳稳搁在壶嘴上,扭头对大杨说:“你看好了,这把壶是乾隆青花,值一根金条。你有本事把壶嘴上这玻璃球给我打下来,但不能伤了壶嘴。你要是打碎了这把乾隆青花,你赔!你要是认头没这能耐,给老子趴下磕三个头,哪儿来的滚回哪儿去!”这话句句都是朝人抡棒子。
  这茶壶只是茶摊上的壶,值个屁钱,凭嘛说是乾隆青花。可是三不管这地界一身皂说嘛是嘛。
  大杨听他说话时,像听蝉叫,全没当事。他从挎袋里摸出一个弹丸,对着茶桌后边的人说了一声:“请诸位闪开!”众人应声躲开。大杨一张双臂,一手举着弹弓在前,一手捏着皮兜里的弹丸在后,使劲一扯,中间的牛筋拉出三尺长,嗡嗡出声。他扭身塌腰,这一招应是“霸王倒拔弓”。忽将捏皮兜的双指一松,皮筋翻飞,同时那茶壶上“叭”地巨响,众人以为茶壶碎了,再一看茶壶没事儿,壶嘴也没事儿,只有壶嘴上的玻璃球粉粉碎,地上全是亮闪闪的玻璃碴。
  众人全看呆了。一身皂没了神气。
  大杨说:“我只五个弹丸。刚才打了三个,现在打了一个,还留一个专打恶人。谁欺负我,谁欺负人,过了头,我给他‘换眼珠’,只换左眼!”说着,他又把一个弹丸捏在皮兜里。现在这弹丸已是无人不怕。
  这一下,大杨在三不管立了足,有大杨在,素静多了。他的弹弓比洋枪厉害,出手比洋枪还快,准头连洋枪也甘拜下风。他一弓子,眼眶子里换成泥球,谁能不怕?从此大杨有了一个威风十足的称呼,叫“弹弓杨”。
  七年后,庚子事变时,天津城北这边叫洋人糟蹋得厉害;放火杀人,掳掠店铺,天津人不服,拼得很凶。据说一个洋人的军官被杀,不是刀砍,而是枪击。有人看见这洋人,左眼一个黑窟窿,呼呼往外冒血,死得挺惨。那时守天津的武卫军全有洋枪,多半中了武卫军的枪子儿了。可有人说这洋人遭的不是枪击,而是大杨的弹弓子,因为他伤的是左眼。据说这个洋人极恶,杀人如麻,准是叫大杨给换了眼珠子。
  这话真假无人知道,反正庚子之后没人再见到过大杨,三不管也毁成了平地,二十年后挪到南门外的南市那边去了。
  焦七
  谁都知道,天津卫这地方最不好惹的是混星子,混星子也叫混混儿。可混星子并不一样,各有各的厉害,有的狠,有的凶,有的横,有的诈,最厉害的是阴。
  比阴更厉害的是毒。人毒有多毒?这儿有个人,有件事,说完就明白。
  这混星子叫焦七,看模样像半个残废。秃头光脸,臂长腿短,唇黑眼灰,走多了就气喘,干活没力气,手上没能耐,从来也不干活,就这德行却有吃有喝,有肉有酒,在梁家嘴住一个有屋有院的房子,周围还有一帮小混星给他跑腿。没见过他打打杀杀,也不到处撒野耍横,天津出名的混星子中却有他一号。混混分文武两种,他属于“文混混”,不靠逞凶斗狠,另有邪魔外道。好人的本事看得见,歹人的本事看不见。要想弄明白他的本事,还得说他那件事。   焦七最爱吃的东西是肉肠子。他别的事全交别人干,只有做肉肠子的事自己干。他只吃自己做的肉肠子;自己买肉、切肉、剁肉、拌肉、灌肠,他有自己的一套;用多少黄酒、胡椒、酱油、葱姜、红糖,肉要几成肥几成瘦,不信别人只信自己。他做的肠子也全归自己独吃,别人别想吃到,连他老婆也难吃一口。毒的人凡事必独。
  他刚搬到梁家嘴来后,发现院里的一棵老榆树又大又高,杈子多,树荫浓;有风又不晒,正好晾肉肠。他就把灌好的肉肠一串串挂在树杈上,晾好的肠子干湿合度,真好吃。可是这样做了几次之后,忽然发现挂在树上的肉肠子少了。奇了!鸟叼去了还是猫儿偷走了?他下一次再做肉肠,用了心计,先数好多少串,挂在树杈上之后天天盯着。一天,他忽看到邻居家隔墙伸过一根竹竿来;竿头绑个铁钩,过来一勾一挑,生生把一串肉肠子摘过墙去。妈的!原来是叫人偷去的!
  “敢动我的肠子!”焦七立时火了。可焦七这人阴,有火不发,憋在心里想招。想来想去,想出天底下最厉害的一招,叫隔壁偷吃肉肠的馋嘴去见阎王。
  转天他出门买了一块肉,一包肠衣,一些大葱生姜,路上拐个弯儿,到药铺买一小包砒霜。到家就在院里剁肉拌料,掺上砒霜,灌进肠衣,做成了十五串毒肠子,全挂在树上。然后天天坐在当院一张椅子上,抽烟喝茶,两眼一直没离开从树杈一串串垂下来的毒肠子,像是蹲在河边钓大鱼。几天过后,终于看到那绑着铁钩的竿子又伸过墙来,前后两次,挑了两串毒肠子过去。他心里暗暗一笑,一直憋在心里的火立马熄了。
  跟着,他把树上余下的毒肠子全摘下来,塞进一个袋子里,天黑后从家提到河边,扔进河里。
  当天晚上只听邻院叫喊声忽起,又是“救命”,又是“死人”,人哭狗吠,动静很大,闹了整整一晚。第二天一早,一个小混星来说,隔壁邻家那个倒腾木料的胡老大叫人下了药,毒死了。官府来了几位捕快正在问案。焦七听了赛没听,好像大车砸死一条野狗。
  到了晌后,有人“哐哐”拍门,焦七开了门,只见几个黑衣捕快站在门口。不等他开口,用纸托着三根肉肠给他看,问他:
  “这是你的肠子?”
  捕快猜他准说不是。谁想他苍白的脸上阴冷一笑,竟然反问捕快:“我家的肠子怎么在你手里?”
  捕快一怔,跟着问:“好,我问你,你家的肉肠为嘛放砒霜?”这话问到关节上。
  焦七答得更快:
  “我這肠子不是吃的,是药黄鼠狼的。不放砒霜放嘛?放白糖?”
  焦七这话叫捕快没想到,全怔住,下边的话就没劲了:“你可知道你的肠子毒死了邻家的胡老大?”
  焦七装傻,说道:“这不会吧!我药黄鼠狼的肠子挂在我家院子,他怎么吃的?偷去吃的?”他忽然笑出来说:“那就不干我事了。他要是翻墙到我家来,用我家菜刀抹了脖子,也是我的事吗?”
  捕快们再没话可说,闷住了口。
  焦七的话句句占理。他并不否认这肠子是他家的,砒霜是他放的,可他为了药黄鼠狼,他并没错。胡老大偷吃毒肠,自然怪不得人家。这事无论从哪头讲,都和焦七沾不上边。后来连胡家的人都说,这事只能怪胡老大自己,他要不去偷吃哪会致死?最后,官府结案,胡老大贪嘴致死,与焦七不相干。
  可是,这事再往深处一寻思,就费解了。谁会用肉肠子药黄鼠狼?焦家又没养鸡,也没闹过黄鼠狼,他毒黄鼠狼干吗?黄鼠狼是大仙,没事谁会去招惹大仙?是不是胡老大以前就偷吃过焦七的肉肠子,惹了他,才使了这毒计,下了这毒手?
  慢慢谁都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但谁也没办法。不单官府没法儿,老天爷都没辙。焦七这人还有人敢招惹吗?
  最倒霉还是胡老大,活了这么大岁数,最后竟然死在了贪嘴上,连家里人也抬不起头,后来悄悄搬出了梁家嘴。
  棒槌壶
  人脸六种色:黄脸、黑脸、红脸、白脸、灰脸、青脸。可是侯家后的倪家三少爷都不是,他是肉脸。嘛叫肉脸?谁不是肉脸?他的脸没颜色?
  当然有色。只是没准色。饿时脸黄,再饿脸白,饿久了脸灰,饿病了脸青,饿急了脸黑,吃点东西脸就有红色,再喝点酒就是红脸了。
  人家不是三少爷吗,还能饿着?他是少爷,他不愁吃喝是因为他爹有钱。如今爹死了,家败了,他没能耐,坐吃山空,把院里树上的枣都吃光了还能不饿?可是人家倪三少“人不死架子不倒”,家里的东西连祖宗像都卖了,可还有些东西一直攥在手里不卖,只要活着就不能卖。这就是一身出门穿的行头——当然是富家子弟的鞋帽衣装,还有那时候富人挂在身上的零碎:眼镜、胡梳、耳挖、发梳、折扇、鼻烟壶、掌珠等等。这些东西除去香囊,全有个软袋硬套儿;缎子面儿,上边绣着各种吉祥花样,颜色配得好看极了。每个套儿上边还有一根精致的彩色丝绳,系在腰间,围着身子垂了一圈,一走就在肚子下边晃悠,招人眼看。本来这些东西就是天津的阔老阔少向人显摆的玩意儿。
  别看倪三少家里边东西快卖光当光,空箱子里边只剩下耗子屎,这身上的行头却不能拿出去卖掉。穿戴这一身走在街上,谁能不拿你当回事,自己的肚子空不空有谁知道?有时这一身打扮走进租界,还叫好奇的洋人客客气气拦住,端起那种照相盒子“照”一下。据说当年慈禧太后也给这么“照”一下。照它干嘛用就不管它了。有时洋人“照”他,还叫他戴上小圆茶镜,一手执扇子,一手捏着耳挖子摆出掏耳屎的样子来呢。
  那天,早晨起来穿戴好,觉得肚子有点空,家里没什么吃的,就把碗里的剩茶根连带茶叶子倒进肚里,定了定神,出门上街。他打老桥过去,从宫北一直走到宫南,路上只要遇上熟人,就站在街上说一会儿闲话,为的是给走来走去的人,看他这身阔气的门面。等到他走到老城的东门,饿得发慌,脸发白了,手心脑门子全是冷汗。路边正好有个小饭铺,名叫“福兴”,他常来,这便一掀门帘扎进去。店小二对他一清二楚,也不问他叫什么饭菜,很快就端上一盘素茄子,两馒头,一碗酱油汤,汤里连香菜都没放。这种饭菜最多两三个铜子儿,纯粹是给饿汉填肚子的。   倪三少吃得慢条斯理,不能叫人看出来他是饿鬼。喝酱油汤时候就更慢了,喝得有滋有味,好像在喝一碗海参汤;时不时停下来,从腰间拿出梳子来拢拢头发,再解下烟壶套,将里边的烟壶掏出来,立在饭桌上,也不闻烟,只是显摆。
  过去倪三少家的好烟壶多着呢,可他爹死后,他娘有病,全卖光了。这个壶儿之所以剩下来,是因为缺个盖儿,东西又一般,直上直下,没个样儿,俗称棒槌壶。白瓷,釉子粗,上面还有麻眼儿,只在中间画一个金毛狮子狗,画工也糙,而且单一条狗,没有配景,算不上好东西。他几次拿到古玩行去卖,没人要,便留给自己玩。他另有个做工不错的烟壶套,没烟壶,就和这棒槌壶配上了。可是这烟壶缺盖,没钱去配,翻箱倒柜找不到一件东西能当壶盖使,怎么办?一天上街低头瞧见地上一小截骨头,动了心思,拾回家,把骨头插进壶口,粗细刚好合适,骨头一端鼓起来的地方,又圆又亮,刚好像个壶盖,这便截齐磨亮,看似原装原套。
  他刚要拿起烟壶取点鼻烟时,忽然发现对面坐着一个老头,他也不知这老头什么时候坐在对面的。这老头黑瘦,细鼻,小胡子,光脑门,眼睛有神;身穿一件天青色的袍子,看不出身份。老头的眼睛并不看倪三少,只盯着桌上的棒槌壶看。他不明白这人干嘛这么个起劲地看自己的破烟壶。才要问,这人却先问他:
  “这壶你卖吗?”
  这突如其来的话把他问懵了。
  可是,人穷戒心多,倪三少是在市面混日子的,虽然一时弄不明白对方的想法,却知道自己该怎么说话。他打着岔说:“您想拿多少银子,叫我把祖宗传了几百年的东西卖了?”他用这话探一探对方的究竟,反正他不信有人会出钱买自己手里这破玩意儿。
  没想到这老头并无戏言,竟然举手来一张五指,给出了价钱:“五两银子。”
  这下子叫倪三少惊了。五两银子?还不叫这穷少爷连鱼带肉吃三个月?可是人愈缺钱,愈不缺心眼儿。倪三少忽想,他爹留下的这个棒槌壶是不是个宝?过去没人瞧得出来,今天碰上一个真懂眼的了?想到这儿,他便笑道:“你就拿这些小钱叫我把祖宗卖了吗?”
  这老头听了站起来,说一句:“那你就善待它吧。”说完便起身去了。这事奇怪了,既然他想买,怎么没再和倪三少讨价还价?
  倪三少眼巴巴看着这识货的老家伙走了,他能拦他吗?当然不能。他不知道这棒槌壶究竟是件嘛东西,倘若拦住这老家伙是卖还是不卖,多少钱卖?若是他爹留下的金娃娃呢。
  自打这儿起,他忽觉得这东西叫他身价百倍。可是壶口没盖儿,只塞一块骨头不成,好马需配好鞍,他便把家里最后剩下的一张硬木八仙桌卖了,使钱在珠宝行给这棒槌壶配了一个红玛瑙盖儿,盖子下边还镶一个鎏金的铜托,做工可讲究了。珠宝行的马老板说:
  “说实话,你这烟壶太一般。这么倒饬像是身穿二大棉袄,头戴貂皮帽了。”
  倪三少神秘一笑,说:
  “您要懂眼就干古玩行了。”
  配好壶盖,他就再不敢把烟壶挂在腰间,怕一不留神叫人偷去,他把烟壶掖在怀里,碰上要显富摆阔的时候,才打怀里掏出来,叫人们开开眼,也叫自己牛气一下。
  日子一长,新鲜劲儿过去,问题就来了。他不能把宝贝总揣在怀里,拿它陪着一个咕咕叫的空肚子。人这五尺身子,没什么都可以,就是没吃的不行。一天三顿,差哪一顿都过不去。他悄悄把这宝贝拿到华萃斋问问价,谁知人家说,盖儿上的这点红玛瑙值点小钱,下边这个破瓷壶干脆扔了罢。
  倪三少气得没说话,掉头就走。可是他拿着这件宝贝从马家口到估衣街,连跑了七八家大小古玩店,人家一瞅这壶,全翻白眼。这就叫他心里没底了。于是又想起在东门口福兴饭店遇到的那个光脑门、留小胡子的黑瘦老头,他跑到福兴饭店一连吃了好几天素茄子,也没等到那老头来,他问店小二,店小二说:“又不是常客,我哪记得那人是谁?”没有伯乐,谁识良驹?倪三少连做梦都是那个黑瘦的老家伙,后悔上次让他走了。
  伏天过去,秋凉了。他那天走过北大关时有点饿了,买了两个新烤好的喷香烫手的芝麻烧饼,钻进路边一个茶铺,要一碗热茶,边吃边喝。一扭头,看见那老头竟然坐在窗边一张桌上喝茶。他就像跑丢了的孩子忽然见到娘,马上跑过去,二话没说,打怀里掏出那个没人看好的棒槌壶,一伸胳膊放在老头眼前。那神气像是说:看吧,这壶——这盖儿,怎么样?
  没料到,这老头非但没有惊奇呼好,竟也像古玩店的老板们瞥了一眼,再也不瞧,好像这次看的和上次看的不是一件东西。倪三少以为对方想要自己的宝贝,成心压自己的心气。他对老头说:“加上这个玛瑙顶子,宝上加宝,您更看得眼馋吧。”
  誰料老头淡淡地说:“你自己留着玩吧。”
  倪三少笑着说:“您不想着它了?您上次不是还要花五两银子买我这个壶吗?”
  老头板着脸说:“今儿这个壶已经不是上次那个壶,你把它毁了。”神气有点懊丧。
  倪三少一怔,说:“毁了?您耍我吧。不就是加了个盖儿吗,还是红玛瑙的。”
  老头连连摇头却不说话,倪三少有点发急,天底下肯出钱买这棒槌壶的只有这老头了,他不要就没人肯要了。倪三少说:“您不要它没关系,可您得说个明白,我怎么毁了它?”
  老头看着倪三少那张着急上火的脸,沉了一下,开了口:“你这壶上边画的是条小狗吧?”
  倪三少:“是呵。狮子狗,还是地道的京巴。”
  老头接着问:“狗吃什么?”
  倪三少:“当然吃骨头吃肉啦,还能吃树叶?”
  老头还是接着问:“上次你那壶盖是什么的?是块骨头的吧?”
  倪三少:“是呵。当时这壶没盖,我自己弄上去的。”
  老头说:“这就对了!你听我说——你那骨头对壶上的小狗可是好东西。狗不能缺骨头缺肉,就像人不能缺粮食。可是现在你把它换上这个了。它没东西吃了,早晚必死。还不是你把它给毁了?”
  倪三少一急,说话的嗓门都大了,他又像说又像叫:“我说你耍我吧。这狮子狗是画上去的,它能吃骨头?您是要那种骨头,我马上给您到街上拾一块不就得了。”   老头看了看他,似笑非笑,那神气谁也看不明白,他对倪三少说:“看意思你还是不明白。你都穷到了这份儿上,这一点道理你还是悟不出来?好,就这么着吧。”说完就走,头也不回,叫也叫不住。
  倪三少站在那儿,傻瞪着眼。他给老头这几句不着边儿的话绕在里边出不来了。
  事后有人对倪三少说:“别听他唬,他是看上你这壶了,拿话蒙你。反正半年里,谁找你买,你也别卖。要是有人找你买壶,准是那糟老头子派来的。”
  倪三少信这话。可是一直没人找他来买,不单半年,一年都过去了也没见人来。反过来他找人卖,却怎么也卖不出手。到了后来,他不在乎这壶值不值钱了,却还是没从那老頭的几句话里走出来。这件事传开了,一人给一个说法,其说不一。有人说这老头根本没想买这壶,是拿倪三少找乐子;有人说这老家伙头一次手里有点钱,第二次没钱买了;还有人说这是倪三少自己编出来的,想炒他那个破壶。
  有一个住在西北城角念书的人,说法与众不同,他说那老头是位有学问的高人,他说倪三少就是壶上那条狗,只能配块烂骨头,不能配金银玛瑙。这话却叫人更不明白。
  孟大鼻子
  孟大鼻子是孟家二少爷的外号。这外号一听就知道怎么来的——他长了一个特大号的鼻子。
  孟大鼻子个子并不大,站在人群里毫不出众,细脖溜肩,有点驼背,只有一个地方十分出奇——鼻子太大,膨脝肥实,油光光像个剥了皮的肉粽子。鼻子长在脸的正中央最显眼的地方,只要见到他,一准是先看见了他的大鼻子。
  他讨厌自己天天走到哪儿都顶着一个大鼻子,叫人看了生笑。
  不过,老天爷心好。他给你一个苦果,里边准还藏着一个糖心儿。孟二少爷这大鼻子,绝不单单是一块赘肉,更不是脸上一个败笔。它有着灵异出奇的禀赋,是个神器。
  别看这肉鼻子表面平淡无奇,肥大平庸,鼻孔黑糊糊,直对着人时,还龇出一些鼻毛,像枯井伸出的草,可是这鼻孔里边有嘛神道,凡人就不知道了。
  世上所有的东西不仅全有模样,还都有气味儿。有的你能闻到,有的你闻不到,人家孟大鼻子就全能闻到。
  世上各种的气味还全混在一起,你分不出来,人家孟大鼻子却能分出来。这是木头的气味,这是铁的气味,这是菜叶子的气味,这是旧棉袄的气味,那是脚丫子的气味……这大鼻子好比一对明察秋毫的大眼睛,大千世界,一目了然;万千气味,无所不知。
  人说,蚊子要是咬了他,他准能找到这蚊子,然后脱下鞋来,用鞋底子拍死它——难道他能闻到蚊子的味儿?
  这说法是不是太离奇?别以为这是以讹传讹,再说一件事——
  一次他在估衣街的天香楼喝多了,伙计们把他扶到一张太师椅上睡一睡。一个小子趁他酒醉不知,打他怀里摸走了三块银元。事过半个月,他在山西会馆门前撞见这小子,上去便说:“你把那天从我身上拿走的三个银元还给我,咱就没事了。你要是不认账,我就送你进衙门。”这小子想耍赖,问他:“你凭嘛说是我?你看到我了?”孟大鼻子说:“我不用看你。你身上的味儿带在你身上,跑到哪里我也能认出来。”这小子听了这非同寻常的话,再一瞧他脸上那个奇大的鼻子,忽然想起关于“孟大鼻子”的种种传闻,不敢再抵赖,把银元掏出来还给了他。
  再一件事。他请一群朋友在北大关的慧罗春饭庄吃饭。跑堂的伙计送上一盘罾蹦鲤鱼,嘴里一边说:“这是本店师傅拿手的名菜,鱼是刚打上来的,活宰活烹,您们就吃这一口鲜吧。”
  孟二少爷说:“人在天津,吃鱼就吃活的,不是活的不吃。”说着大鼻子对着这盘鱼吸一吸气,笑容立时没了。他正色对这跑堂的伙计说:“把你们掌柜的请来。”
  小伙计不明白怎么回事,请来这饭庄掌柜的,姓乔。可是不等乔掌柜说话,孟大鼻子就说:“你这条鲤鱼昨天就死了。”
  乔掌柜一听,怔住。可天津是个码头,在码头上做买卖的人全都脑子活,随机应变,不和人较真,而且嘴巴会说。他马上满脸堆笑地说:“您别着急,我跟您赔不是。这盘鱼我端下去,我亲自去挑一条活鲤鱼,瞅着师傅给您做,只请您稍候一候。”
  事摆平了,可是乔掌柜心里却不明白这位吃主凭嘛能耐知道这条鱼下锅之前是死是活?靠的真是他那个奇大的鼻子?
  这两件事都有人在场看见。从此,孟大鼻子没人敢惹。不敢惹的不是他,是他的大鼻子。不知他脸上这怪玩意到底还有多厉害。
  再厉害的东西总有一天碰上克星。这是大道理。
  孟大鼻子是个好交朋友、喜欢热闹的人,家里有钱,花钱随便,自然有一群狐朋狗友前呼后拥,叫他活得舒舒服服。他整天在外边东跑西颠,吃吃喝喝,惹惹各种闲事。他家住粮店街一座宽敞的宅院,没有孩子,只把一个鲜亮娇嫩的老婆闲在家。
  闲久了就闲出事来。有人说他老婆叫人睡了,这流言开始只是秘闻,日子一久便流散开来,变成绯闻。绯闻全有翅膀,因为绯闻最有说头,人人全都爱听爱说。这些糟蹋孟大鼻子的话,便在他家房前屋后传来传去,随后就在彼此相识的人群中间不胫而走。可是,奇怪的是,似乎只有孟大鼻子本人没有耳闻,没一点风吹草动,一切如常。还有一件更奇怪的事,就是谁睡了孟大鼻子的老婆,没人知道。市井向来有各种高人,你私密再深,他们也能掘地三尺,从中抻出一条狐狸的尾巴;但是这个叫孟大鼻子丧尽门风的人,却一直连个影子也没人见到。
  人们开始疑惑孟大鼻子的鼻子了。虽说他整天在外,晚上回家和老婆睡在一起,能闻不出生人的味儿来?一个连走身边一闪而过的小偷和咬他一口的蚊子的气味都能闻出来的人,竟然闻不出和他老婆厮缠一起的野汉子身上的气味来?这是嘛鼻子?可是如果他闻出来了,绝不会天天还这么说说笑笑,全跟没事一样。
  转年,事情才叫人慢慢明白。那个叫孟大鼻子当王八的,有名有姓地浮出了水面,原来是在直隶总署当差的武官,姓廖,名正操,人很厉害,手段狠毒,连侯家后的混混儿都不敢惹他。这个人一说出来,人们便明白了,孟大鼻子肯定早就把他闻出来了,他只是佯装不知罢了。佯装不知的滋味可不好受,一年来孟大鼻子的憋屈可想而知。有人说那个武官身上的狐臭味很大,孟大鼻子天天回到家,准在鼻子眼里塞上棉花。   事情一明,孟大鼻子隐了,老婆根本不再出头露面。他活法也变了,不再请客花钱,自然没人再肯跟着他,那帮狐朋狗友也就一哄而散,一个也没剩下。他偶尔也出来办事情买东西,人的变化挺大,身子像叫谁捏了一把,小了一圈;最稀奇的是他脸中间那个威风十足的大鼻子,好像忽然变小了,肉粽子干了,抽抽了,原先身上带着的那股子神异劲儿和厉害劲儿,好似一下子全没鼻子不行了,天津也就没他这一号了。
  蹬车
  老天津卫人骑自行车不叫骑车,叫蹬车。骑车讲究个模样儿,蹬车不管什么样子,得劲就行,于是举膝撅臀,张嘴喝风,为了快,玩命蹬。那时候人不大懂得交通的规矩,也不喜欢循规蹈矩;想往哪儿去,就往哪儿蹬,于是这些蹬车的人就把一种人当成了自己对手——交通警。
  天津人好戏谑,从来和对手不真玩命,只当作玩,斗斗嘴,较较劲,完事一乐。
  最能治交通警的是蹬车的大爷。大爷就是大老爷们儿,人老道精熟,又嘎又损,嘴皮子好使,话茬接得快,句句占上风;而且个个好身手,能把车像马戏团那样玩出彩来,连老警察也怵他们一头。只有那些刚上岗的小警察不知深浅,想捉弄一下这些大爷,一准叫自己弄得没面子。
  那年,天津卫的交通设施更新换代,交警们由街心站岗挪到路边一个玻璃亭子里,还在街口立了灯杆,装上红绿灯。交警坐在圆圆的岗亭里,隔着玻璃眼观六路,顺手扳扳红绿灯的开关,还躲风避雨,更不怕晒,舒服多了。这天,四面钟岗亭里来了位新交警小陳,白净小脸,晶亮小眼,新衣新帽新岗位,挺神气。只见远远一位大爷蹬着车打东边来了。那天天气凉,可这大爷车技好,时不时撒开车把,两手揉擦揉擦冻得发紧的脸皮。小陈知道这大爷是在故意“玩帅”,想演一演车技,逞一逞能耐。小陈只装没看见,待车子蹬到路口,小陈忽地一扳开关,绿灯变成禁行的红灯。那时候红绿灯的开关都用手扳。叫你走扳绿灯,不叫你走扳红灯。
  大爷一见灯变,马上捏闸,车停了。一般人这么猛一捏闸,车子都得歪在一边,人就得下车。可这大爷厉害,车停住,人不下车,屁股坐在鞍子上,两只脚还踩在蹬子上,那车居然立在那里,不歪不斜,纹丝不动,这手活儿叫定车。小陈见他定车,心想你就定在那儿吧,反正定车的时候不会长,我不变灯,看你怎么办?你能总定在那儿吗?等时候一长,车一歪,人下来,丢人现眼吧。
  大爷是老江湖,当然明白这小警察的心思。他定着车非但不动,伸手打衣兜里掏出烟来,划火柴点着,然后把两条胳膊交盘胸前,慢悠悠地抽着烟,等着变灯,就赛坐在家里凳子上那么悠闲。灯愈是不变,他反倒坐得愈稳。车子赛钉子一样钉在街心。
  这一来,两人算较上劲儿了,一些路人就停下来看热闹。看这两位—— 一位守着华容道的小关公和一位市井里的老江湖——究竟谁最终得胜。
  红灯不变,谁也不能走,时候一长,事情就变了。停在街上的不止大爷一个,还有愈来愈多的车都停下来走不了,有的急了按铃铛按喇叭,有的嚷起来:“警察睡着了?”只有大爷稳稳当当定在那里,好赛没他的事。
  面对这局面,到头撑不住的还是小陈,只好扳开关,给绿灯。大爷抬头一瞧灯变绿色,烟卷一扔,双手撂在把上,蹬起车子。车过岗亭时,扭头瞥了这还嫌太嫩的小警察一眼。小陈两眼盯在前边,不敢看他,却能觉出这老家伙得意又嘲弄的目光一扫而过,脸皮火辣辣烧了半天。
  再一位栽在大爷手里的,是黄家花园道口岗亭的交警,也是初来乍到的一位小警察,姓尤。这小尤比前边那小陈强多了。小尤是河西谦德庄人,自小在市井里长大,嘴能耐,人不吃亏,到任的两月里碰上过几桩刁难的事,都摆布得漂漂亮亮,人也愈发神气起来。
  隆冬一天下晌,他岗亭侧面的道边,一位大爷正在上自行车。车子的后衣架上绑着一捆木头,挺宽,大爷腿短,又穿着厚棉裤,腿跨不过去;连跨几次,没跨上车。眼下这时候正是下班,街上人多车乱,小尤怕大爷碰着,想叫大爷去到人少的地方上车。小尤心意虽好,可是天津人喜欢正话反说,连逗带损,把话说得俏皮好玩,有哏有乐。他拉开岗亭的玻璃窗,笑嘻嘻对这大爷说:
  “大爷,您要想练车,就找个背静的地方去练。”
  小尤这话给周边的人听到,真哏,全乐了。
  天津卫的大爷向例不会栽在嘴上。嘴上栽了,面子就栽了。这大爷扭头朝小尤说:
  “甭瞎操心,没你的事,你自管在你的罐里呆着吧。”
  罐是指圆圆的岗亭像个罐子。天津人有句俗话“罐里养王八,愈养愈抽抽”,这话谁都知道。
  这话更哏,众人又笑,当然也笑这小子不懂深浅,敢去招惹市井的老江湖。这下傻了,张着嘴没话说。
  大爷乘兴一跨腿,这下上了车,再一努劲,蹬车走了,头也没回。
  (选自《收获》2020年第1期)
  插图:冯骥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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