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郁达夫说过：鲁迅的灵柩，在夜阴里被埋入浅土中去了；西天角却出现了一片微红的新月。
　　这句话我想了很久，虽不能知其深意，但隐约中仿佛看到了这个激烈而又平和的老先生对文学，对思想，乃至对一个民族影响之巨大。然而这些话题于我来说终归是有些可望而不可即的，但是“鲁迅”又是所有中国人不得不面对的。既然不会说又不得不说，那就允许我来说一说我眼中的鲁迅吧。
　　最深的印象不是别的，正是他横眉执笔的那张像，冷峻却又不乏平和。这张像也是我对鲁迅最初的印象。记得那是在小学时见到的，旁边还附有送给柳亚子的对联“横眉冷对干夫指，俯首甘为孺子牛”。字都是父母教我认的，好像那时候就注定今后的文学学习离不开眼前的这位老先生。后来学校装修，所有的东西全部焕然一新，只是这张像，这行字还留在那里。每每经过，看到那双温和而又激烈的双眼，心里总是不禁打一个寒颤，然而却怎么也看不够这张照片。
　　现在我再回头看看老先生的照片，老先生长的就是不一样。这张脸十分深沉，又十分无所谓；十分冷酷，又十分慈祥。看上去一脸的坚毅，清苦，坦率，骨子里又透着温顺与俏皮……可是他照相从来不做任何的表情，就是这样神情坦然的对着镜头，深邃的目光向前方望去，穿过照片，望到了中国的未来。透过表象，看透了每个人的心底。
　　老先生的照片又好像是他文字最好的标志，他的模样与他的文学，他的脾气，他的命运，他的地位名声十分相配。以至于后来谈到新文学，他的样子仿佛都早已成了一块伫立在每个人心中的里程碑。想想十八九世纪，巴尔扎克也许能代表法国，英国也能摆出狄更斯，德国出了歌德，俄国人也能推举出托尔斯泰、陀思妥耶夫斯基。然而中国呢?中国又能拿出谁呢?也许我们应该庆幸，我们能拥有鲁迅先生。老先生一身长衫站在那里，虽没有欧洲人的那般高大，但那份儒雅，那份思想的厚重，那份中国人骨子里散发出的高贵气质，又有什么能比这更有分量?这份中华文化千百年的积淀，在鲁迅身上得以重新融合和彰显。就像中国的淡墨轻松将西方绚丽的七彩比下去一样，那份融合在鲁迅音容笑貌里的气质不需要高大的外表便能散发逼人的文气，却又不显得嚣张。鲁迅的肖像也逐渐成为了现代新文学的一个符号，这个符号经得起夸张和扭曲，但其扑面而来的气质却从未消减。
　　鲁迅有的不只是相貌，不得不说他的文字。坚实有力，一针见血，但又不乏一点幽默与童趣。这份幽默给人带来的并不是捧腹大笑，而是一阵笑声后的苦涩。不知读了多少遍那篇《范爱农》。每次都是跟随着作者的心情，先对其心存厌恶，然后渐渐喜爱，突然读到他死去——尸体找到了，立在水中。对其夸张的苦笑戛然而止，随后便是难以抹去的哀伤。还记得鲁迅小说中的活泼少年闰土，成年后的一句句“老爷”总是透着那么一丝苍凉。从初中开始，慢慢地，开始能理解性地阅读鲁迅的每一篇文章。字里行间的“幽默”带来的并不是愉悦，而是耐人寻味的悲凉。越读越多，我确信这份它特有的“灰色幽默”是他的苦心经营。记得陈丹青在一次名为“笑谈大先生”的演讲中，称这种风格为“好玩”。初看不能理解，细细想来，的确不是没有道理。比如《秋夜》一文中那句被人不解却又熟记得句子：“在我的后园，可以看见墙外有两株树，一株是枣树，还有一株也是枣树。”初读便觉十分“好玩”，这绝不是啰嗦，两棵枣树也许就是象征着他与弟弟周作人，恰恰也正是这“好玩”反映了自己与弟弟绝交的悲凉与无奈。这一笔轻轻划过，很随意，很有趣。但深入挖掘才能看出他苦心经营的这份“好玩”其实也是那么的苦涩。忘记了是谁说过：鲁迅经常在文字里装得“呆头杲脑”，其实很“刁”。有人也评论道鲁迅的真正可爱之处则是他的“跌宕自喜”。然而这份可爱的背后却又隐藏着太多的悲凉与苦涩。
　　一个时代凝视了这一个形象，一个时代酝酿了这样一种文字。因这形象，足以换取时代的凝视；因这文字，足以治愈时代的伤痛。
　　灯晕中，一双犀利的眼神得以再现。透过层层烟雾，老先生的形象逐渐清晰，一脸严肃而又和蔼的神情，一双深邃的眼睛凝视前方，手中的笔顽强地划破黑暗。
　　西方的天角升起了一轮微红的新月!
　　本文作者：北京东直门中学
　　(本文编辑　钱振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