卞城无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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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蜚念的戏言,于世卿来说是最动听的言语。他记得她说的婚约,记得千年后的诺言,可是等来的却是生死离别。虽然走到了末路,但能换来蜚念的生命,再不相见又有何妨?
  当三千世界开始平和得出奇以后,寿命极长的神仙个个闲散到了极致。佛界的人甚至想出一个芥子劫,便是在一座方圆四十里的城里放满芥子,每一百年下来拿走一粒,等全部拿完视为一劫。
  在这冗长又无趣的芥子劫还没度到一小半的时候,终于在仙人们殷切的期盼下出了一件大事。
  祸神蜚念死了!
  据说是她偶感心血来潮去人间转悠,结果死在人间的一场战乱里。
  天帝看了这一纸文书气得胡子抖了三抖:“荒谬!简直荒天下之大谬!”
  这就好比有人告诉你火神被火烧死了,水神溺亡啦,风神被风吹跑了一般。自然是荒谬得紧。
  一时间,三界大恸,均派了人去人间查探。只见那已经尸骨成山的战场上立着一杆盘亘着虬龙的长枪,蜚念双手紧紧握住枪身,腹背俱穿地躺在那里,元神尽毁,当真是死了。
  来人均是往后踉跄着退了三步,像是得知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互看一眼,便散去了。
  蜚念司掌人间祸乱,法力高强,平日里却爱出些幺蛾子,不想她这次竟然玩起了自尽的把戏。
  只叹这祸神一死,惶惶三千世界有一人心情怕是最为复杂。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卞城王府上的公子,世卿殿下。
  说起这世卿和蜚念的关系,那真是剪不断理还乱。早在五千年前,天后寿宴之上两人就已经有过一面之缘。
  彼时的世卿还是一个不经世事的小娃娃,跟着卞城王上天庭为天后祝寿。虽然年纪尚小,但是出落得清秀温润的世卿在一干鬼面罗刹之中,简直就是钟灵毓秀到了极致。
  天后天帝瞧了也是欢喜,又念及当初卞城王于自己宝贝女儿子鸢有救命之恩,便当场决定要把子鸢许配给世卿。
  众仙一听皆是拍手称好,说这仙魔结亲乃是三界之和,可喜可贺。
  却在这时,一个稚气的声音穿堂而过:“小神以为不可。”
  说话的,正是同样年幼的蜚念。天帝一直因她聪慧过人大喜于她,见她说话不免问道:“哦?蜚念有何高见?”
  蜚念清了清嗓子,正经道:“想那卞城是个鱼龙混杂妖魔聚居的地界,子鸢仙子从小长在仙界,水灵清洁怕是去不得。”
  此话一出,卞城王已是乌云照面。天帝摸了摸胡子:“咳咳,仙魔两界如今交好,不分彼此,蜚念休要乱讲……”
  “哦,那若非要结亲,小神以为我这个八荒地界的神仙从小粗糙惯了,倒是与世卿殿下匹配得紧!”
  蜚念说完,整个大殿之上无人敢接话。半晌,卞城王一阵爽朗的笑声打破了沉默。
  子鸢起身怒道:“你这荒蛮小仙,直说你想嫁给世卿便是,何必拐弯抹角!”
  蜚念的爹爹尴尬地拍拍身边人的头:“吾儿年幼,公主莫要与她置气!”
  被按住头的蜚念低声道:“嫁给他,勉勉强强也是可以的……”
  子鸢听了,泪奔:“你不要脸……”
  这场寿宴最终不欢而散,自此以后蜚念被自家老爹禁足,也再没被带去过天庭。等她下一次出现在众仙面前已是先祸神神灭,她手握虬龙缨枪在兜率天宫受封之日。
  彼时世卿与子鸢已经定下婚约,所有人都以为,这已经是板上钉钉、不可逆转之事了。
  谁知,千算万算,后来才晓得,钉好的钉子可以再拔出来,但是煮好的饭要想再变成生米,那才是难上加难。
  这一年天后寿诞,天帝喜得瑶琴,太上老君炼成金丹,雷公电母喜得麟儿,可谓四喜临门。一时间觥筹交错举杯畅饮琼浆玉露好不尽兴。
  几日下来,仙人们无不喝得酩酊大醉。蜚念端着酒杯走到瑶池边,只见一个少年郎乌丝正绾独自下棋,无聊得紧。
  蜚念上前,醉眼蒙胧地看了一眼这惊涛骇浪的棋盘,脚下一软坐在石桌旁:“唔,仙友自己将自己困住了。”
  近在咫尺的人满身酒气,说罢,还朝自己打了一个酒嗝。世卿侧脸看了看面前人:“是,我是被自己困住了,早在几千年前。”
  就在这一瞬,世卿的鼻尖碰到了蜚念的鼻尖,她盯着他的眼睛痴痴一笑:“咦,我怎的到了天河边,今晚的星星可真好看。”
  世卿听了,笑了两声。
  蜚念站起身:“仙友一人下棋无聊吧,近来我在人间学了一套醉拳倒是有趣,不如我打给你看?”
  不等他答应,她已经打起拳来,东倒西歪,毫无章法。正在兴头上却脚下一滑,就跌进了瑶池,一片水花溅满了世卿的衣袍。他不由分说纵身跳进了瑶池,拽住了那人的手臂。
  蜚念被冰凉的瑶池水冻得发抖,抱住了一个温暖的物什后便沉沉睡去。
  待蜚念幽幽转醒,却见自己身旁的少年满面绯红,半骇半敛地望着自己,不禁心中雷鸣大作。
  “呜呼哀哉!难不成我蜚念今日玷污了个美男子?”
  转头,两人已站在瑶池两端。蜚念朝这个少年拱手道:“仙友莫慌,我蜚念不是那种不负责的人,等我现在回府打点一番,立刻就到府上提亲!”
  说罢,蜚念转身就走。走了几步,觉得不妥又转身问:“不知仙友姓甚名谁,现在何处修道?”
  那少年听了,微微怔忪,随即拧了一把自己发尾的瑶池水,垂眼淡然道:“在下,卞城世卿。”
  哐当!又是一道响雷劈过蜚念的心坎,不想自己今日不仅欺辱了一个美男子,还是一个有婚约在身的美男子!
  “不知蜚念上仙昨夜的话是否还作数?”世卿的声音低低浅浅,好似一汪清泉从蜚念心头流过。她扶额想了想:“什么话?”
  世卿的面色红橙黄绿青蓝紫转换了个齐全,片刻,拂袖而去:“无他!”
  蜚念见他头也不回地走了,一时有些蒙,不想这世卿却是个喜怒无常的人,不知这亲,还提不提了?
  这事儿在她心里纠结了一下下,又因宿醉浑身不爽利而被她抛诸脑后。蜚念回到八荒以后便蒙头大睡,等她睡醒已经是几天以后。八荒之外早已经闹得沸沸扬扬人仰马翻。   不想那日种种竟被别的神仙看去,添油加醋传得是神乎其神。一说那日蜚念醉酒在瑶池边轻歌曼舞勾引世卿,世卿年纪尚轻道行不高被她迷惑,如今正跪在那兜率天宫求天帝原谅。
  轻歌曼舞?蜚念打着哈欠一面回忆着自己究竟何时学会的跳舞,一面驾云赶紧去了天宫。
  只见那凌霄殿上坐着满面怒意的天帝、天后,子鸢在一旁频频拭泪,下方跪着背影单薄的世卿,两手紧紧捏着袖口。
  卞城王一张黑脸更甚包青天:“你方才说的话都是实言?”
  “是。”
  “好你个不孝子,不想你竟背着我干出此等苟且之事,今日我非要打死你不可!”
  “且慢!”
  此话,竟是出了个四重音。一来是哽咽不已的子鸢,二来是座上两位尊者,再来就是将将踏入殿里的蜚念。
  卞城王见是蜚念,一脸愧疚:“祸神上仙,你可……安好?”
  蜚念不想这卞城王倒是个有礼之人,此等情急之下还不忘打招呼,便嘻嘻一笑:“甚好甚好!”
  说罢,赶紧跪到世卿身旁,悄声问:“怎的了?”
  世卿瞧了她一眼:“我一力承担,你莫要胡说。”
  蜚念心道,从前与姐姐一起犯错,每回姐姐都说一力承担,在爹爹面前主动认错,爹爹便道姐姐乖巧懂事,最后把自己打了个皮开肉绽。思及此,蜚念以为,他这个一力承担那是万万不可的。
  “天帝大人明鉴!此事与世卿殿下无关,全是蜚念贪慕世卿殿下美色!”
  此话一出,天后露出一个原来如此的表情。子鸢愤愤然:“我就知道是这样,殿下你何必还替她遮掩?”
  天帝咳嗽两声:“蜚念,此话当真?”
  “真!针眼也没这么真的!”
  世卿侧目:“你贪慕我?你连我的名字都不晓得……”
  蜚念被他呛得一顿,突然想起那些平日里看的话本子,学道:“你莫非要我将心掏出来给你看看,你才知道你是我心尖尖上的人?”
  世卿死死盯着蜚念的眼睛,忽然,笑落满地春花。他转头朝座上人磕了头:“天帝天后,我与祸神两情相悦,还请成全。世卿自知愧对子鸢公主,无论受何惩戒都绝无异议,请天帝陛下降罪!”
  蜚念一看,这小子八成是自己姐姐的徒儿,与姐姐的说辞一般无二,赶紧也道:“您要罚就罚我吧,别伤害世卿!”
  卞城王长叹一声:“罢了罢了,我不管你了!”
  说罢,拂袖而去。天帝天后互看一眼,天帝道:“如此,就罚祸神去须弥山思过千年,之后注意言行莫要犯错。至于世卿,即刻起解除与子鸢的婚约,重责天棍十杖,百年之内不得上天庭。都退下吧!”
  “父皇!”子鸢还想说什么却被天后一记目光生生逼退。
  区区千年,蜚念放心地应下这一罚,身旁人赶紧将她扶起来,柔声问:“你不是说要来卞城提亲,怎的不来?”
  蜚念被世卿这一脸春风似的笑容晃花了眼,扶额道:“哦,等千年思过后我就来!”
  “好,一言为定。”
  祸神思过的这千年,人间太平了些日子。想当年蜚念爱去人间转悠那阵,闹得人间七国纷争,好不消停,如今只有蜚念的姐姐荒神姒月操持着八荒。
  姒月胆小心善整不出什么洪水滔天,只办得了些穷山恶水的刁民。现在蜚念不在,大事小事过问于她,搞得她夜不能寐,只盼着这千年早早结束。
  还有一个希望这千年早早结束的自然是世卿殿下。受了棍刑的他自打可以下地行走便成了须弥山的熟客,一有空就要来这里报到。得了新的琴就千山万水地带来弹琴给蜚念听。她本是个四海八荒的粗人,只晓得修法练道,如今被世卿这么一熏陶,不禁觉着自己的档次又上升了几个阶级。
  子鸢见不得世卿如此,直说他是中了降头,天后见自己女儿整日以泪洗面,不禁怆然,立时在那须弥山外设下障碍。那世卿自小修法为火,她便将瑶池水与那昆仑山大雪搬到须弥山外,世卿要去见蜚念,必须飞过这万千雪山,冻伤了元神,一口鲜血喷了蜚念一院子朱砂。
  等他醒来,却见蜚念撑头坐在床边,斜睨着他:“书里说,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外面风雪连天你怎的还来?”
  世卿握住她的手:“我欲见你,便来了。”
  蜚念看着他修长的手指,指腹摩挲着他握笔的薄茧:“何苦?”
  世卿淡然:“我不苦,你这样守着我,我哪里会苦。”
  蜚念听了,抬眼看着他苍白的脸。她想起那夜他跳下寒冰瑶池救她,他明知自己入不得瑶池水,但那弹指一挥间,没有丝毫犹豫,他纵身而下,像是一条通体雪白的鱼,一往无前地游向她。爹爹曾经说过的良人是否真的就在眼前呢?
  她反手握住他的手:“世卿,你老实说,你是不是四千年前第一次见到本上仙,就垂涎于我?”
  世卿听了,脖颈处微微浮上一层粉红:“你还问我,那时你还吵着要嫁给我呢!”
  蜚念讪讪一笑,不知若他知晓当日不过年少无知口无遮拦会是个什么心境。
  佛家的人还是每一百年要去取一粒芥子。又取了十粒,她的思过终于到头。
  但蜚念答应过来提亲的事情始终没有办到。因为就在蜚念离开须弥山的第七日,她便死在了白骨成山的战场上。
  世卿知道这个消息时,卞城正在下雪,他穿着一身黑色的大氅站在茕茕雪地里,忽地,笑了两声。
  “骗人的吧……”
  蜚念死后,世卿还是跟没事人一样整日骑着一头白虎在卞城里巡视。卞城的姑娘们高兴得厉害,原本因为他订下姻亲而门可罗雀的卞城王府又热络了起来。
  子鸢穿一身流光溢彩的裙子站在天帝的门边:“孩儿……孩儿还是愿意嫁给他的……”
  天庭的嫁妆送到卞城府上,世卿正在书房里看书,有人来报喜,他头也不抬地说了声:“知道了。”
  似乎娶谁或不娶都是无关紧要的事情。
  有了上次的经验教训,天帝和卞城王决定在吉日之前先来个盛大的订婚宴。如此,天庭与卞城双双操持起来,锣鼓喧天鞭炮齐鸣。   与此大相径庭的,就是风雨飘摇的八荒了。
  姒月捧着个葡萄一般大小的珠子躲在自己的屋子里,腿抖得像是被人踩了尾巴。一旁的仙侍玉蟾也是急得满脑门汗,两人时不时地互看一眼:“这可怎么办啊?”
  随即又没了下文。就这样着急了几个晚上,眼看着那葡萄一般的珠子已经只剩小指甲盖儿那么大,玉蟾道:“姒月大人,您不如先将蜚念大人的元神吃进腹中!”
  “啊?能行吗?”姒月怯怯地道。
  “蜚念大人的肉身在人间已经腐化,为了保住这元神暂且如此吧。何况要让那两位知道我们私自救下半面元神,恐怕八荒不保啊!”
  姒月听了,觉得有理,一口吞下了蜚念残存的元神。
  与此同时,她还收到了来自卞城的请柬。姒月愤愤然:“呸!这个世卿,简直是人渣败类!”
  玉蟾抹了抹汗,小心翼翼地问:“那这订婚宴,咱们还去不去了?”
  “去,怎么不去?妹妹尸骨未寒,我倒要看看他用什么脸面面对我们!”
  说罢,姒月招来一朵云,提起玉蟾便往卞城赶去。
  卞城之中四处张灯结彩,姒月看了,不禁觉得眼睛疼。
  人到门口,只见那来贺喜之人络绎不绝。卞城王热络地迎接来人,余下世卿漠然地立在一旁,看不出高兴,也看不出不高兴。
  见姒月出现,世卿这才迎上来:“姐姐怎的来了?”
  姒月怯懦地吞了吞口水,摸了摸请柬,本想狠狠扔在世卿身上,掂量半晌,最终轻轻往地上一放:“你……你都有脸给我发请柬……我来又如何?”
  世卿看了一眼地上的请柬,转头瞧了瞧一旁的卞城王。后者抬眼看看天,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世卿了然。
  姒月被世卿请进去,安排落座,这才见那子鸢一身新衣含笑地坐在天后身边,笑意盈盈。姒月顿时就想起了蜚念,眼眶一红:“我那可怜的妹妹……”
  等众人到齐,卞城王这才说道:“今日承蒙各位仙家来参加吾儿与子鸢公主的订婚宴,实乃在下荣幸,大家举杯吧!”
  姒月一怒,拍了掌桌子,众人皆惊叹地看着她。姒月冷静片刻,端起酒杯,视死如归地饮下了这杯酒。
  这下,殿里又恢复了热闹。几个婀娜多姿的女子进来跳舞助兴,便没人再注意姒月。
  “大人,今天可别一杯醉啊。”
  玉蟾正说着,却见姒月已然双眼紧闭,身子摇摇欲坠,赶紧将她扶住。突然,一阵暖流流过姒月周身,再睁眼,那双柔情似水的眸子已然混杂着一丝凌厉。姒月斜睨着玉蟾,声如料峭:“玉蛤蟆?”
  玉蟾一惊,一下子把身旁人推开,惊道:“蜚念大人!”
  屋子里歌舞骤停,众人纷纷看向玉蟾。她立时扑倒在姒月脚边,哭喊道:“您死得好惨啊!”
  天后冷然:“姒月,把你这仙侍给我丢出去!”
  姒月利落地起身,拎起玉蟾便出去了。
  “蜚念大人。”玉蟾缩着脖子看着一脸冷漠的姒月的脸。
  “作甚?”
  玉蟾叹了口气,便被蜚念一个摆臂丢了出去。她赶紧又跪到蜚念脚边解释起这几日的事情。
  末了,蜚念“哦”了一声。就在这时,玉蟾一个激灵起身,朝蜚念身后道:“世卿殿下!”
  蜚念的背脊直了直,将玉蟾拎起,背对着身后人说:“八荒有事,姒月先回了。”
  “蜚念?”世卿的声音似惊、似疑、似小心翼翼地询问,“是你对不对?”
  蜚念不答,头也不回地往外走。世卿追上去拉住她的袖口:“你还活着?你为什么躲着我?你为什么让他们来骗我?”
  蜚念垂目:“世卿殿下这几日老得厉害,眼神这么不好,我那妹妹半月前已经死了,我是姒月。”
  “你不是!”世卿斩钉截铁,“我知道你是蜚念。”
  “知道是我?哼,不想殿下当初的殷殷关切竟是风月里的计谋。这才几日,又忙着娶妻生子了,殿下的绝情,让我刮目相看!”
  “绝情?”世卿说这二字几乎咬牙切齿,他搬过她的肩膀迫使她看着他,“四千年前你在众人面前说要嫁给我,我心生欢喜,但凡得了宝贝皆上天界来找你,寻你不得又到八荒来求见,可你呢?你避我如洪水猛兽!试问,是谁绝情?四千年后我与你瑶池再会,你甚至不记得我姓名,试问,是谁绝情?你说我是你放在心尖尖上的人,只为你这句话我不惜违背父愿与子鸢悔婚,我为了见你一面什么痛都能忍,我等你千年后送你的嫁妆来卞城,等到的,却是你的死讯!试问,是谁绝情?”
  蜚念看着他猩红的眼:“你是在责备我?”
  “岂敢!”世卿喃喃,“只要你活过来,我还有什么不能原谅你……”
  蜚念粲然一笑:“那我要你答应我一件事!”
  “答应!”世卿道,“只要你不走!”
  世卿身后站着的子鸢寒凉地看了蜚念一眼,玉蟾惶恐地抓了抓蜚念的衣袍。
  她看向世卿,眼里有昆仑山的大雪:“你把我忘了吧。”
  你别娶其他人。
  “什么?”世卿脚下一晃,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说,你把我忘了吧。”
  说完,蜚念扯开被他拉住的衣袖,抬腿跨出了卞城王府的门。冬雪阵阵,只余世卿一人站在那里。良久,他看了看自己的手心,终究还是握不住啊。
  八荒山头,姒月愁眉苦脸地坐在那里。
  “姒月大人,如今就算是喝再多酒,蜚念大人也没出现过了……”
  姒月看了一眼玉蟾,伸手摸摸自己的肚子:“几乎已经感觉不到妹妹的元神了。”
  玉蟾的泪珠一下子就滚了出来:“若是蜚念大人没有遇到世卿殿下就好了,否则……否则天后与卞城王也不会用八荒存亡逼死她。祸神……真的要神灭了吗?”
  “是我不好。”
  两人回头,只见风沙漫天里世卿着一身红色洒线锦衣站在那里,手里握着一株幽兰色的花。姒月一惊:“鸢帝仙草?”
  世卿抬眼浅笑:“现在赎罪还来得及吗?”   几日前。
  世卿在书房里拦住卞城王:“是你害死了她。”
  卞城王一惊:“你胡说什么?”
  少年凄凉一笑:“几千年前子鸢受伤误入冥界,你装作不知她是天帝之女带回卞城养伤,让她与我朝夕相处心生爱慕,这不过是你的一步棋,一步成为阎罗王的棋。可惜,你算对了所有,却算错了你的儿子。”
  “世卿,休要胡说!”卞城王怒道,“那个荒蛮小仙怎配得上你?”
  “无论如何,我要救她!”世卿拂袖离去。
  “她的死是为了八荒周全,和你一丁点儿关系也没有。你别做傻事!”卞城王的话消失在夜风中。
  屋外子鸢掐掉手里的一朵花瓣,低低叹息一声。她想起那时她年纪小,一身是伤,在卞城王府醒来,世卿是她见到的第一个人。这个少年日夜守着她,给她治伤,陪她说话,带她去游卞城。
  她不懂,那些车如流水马如龙,那些卞城里的嬉笑怒骂,怎么,就敌不过蜚念的一句:嫁给他,勉勉强强也可以……
  她曾经去向月老讨姻缘绳,月老说,其实从来没有姻缘绳。有些人,见一眼就被彼此拴住了。
  她不信,她一定可以把他留在身边,岁月那么长,哪怕十个芥子劫他才能爱上自己,也是划得来的。
  天后心疼子鸢,以为逼死蜚念就能断绝她的悲伤。子鸢想,与其让他恨自己,不如让他心怀感激。
  最终世卿并没有见到天后,子鸢拿着一株幽兰色的花站在他面前:“你知道还魂术吗?”
  世卿冷眼瞧她:“你有何要求?”
  她从一开始就知道他是聪明人:“娶我。”
  兜兜转转了那么多年,他终于还是要娶她为妻的。
  八荒山下,姒月引出蜚念一丝悠悠元神入得鸢帝仙草。幽兰花朵一共四瓣,竟然还差一瓣。
  霎时间,那人的音容笑貌从草里长开来,从一个婴儿,到她说话,到她修仙,到她长大。
  世卿死死地看着那些如同走马灯一样的回忆,握拳的指甲几乎陷进了肉里,没有,没有他。
  蜚念的记忆里,就连八荒山下那个卖煎饼的老头都有,但就是没有他。
  “哈哈哈……”
  其实,世卿在更早以前就见过蜚念,比天后的那次寿诞更早。
  当时,世卿刚刚成为卞城少主,奉自己老爹之命去八荒拜访祸神。于是乎,年幼的世卿就骑着自己的小白虎拿着自己老爹写的拜帖一路风雨无阻地去了八荒。谁知来的不是时候,他刚刚到,就遇上八荒罹难。人间那些个不知轻重的妖魔鬼怪杀将而来,祸神在战场上杀得正酣没空见他。
  世卿想了想,打算去凑个热闹。
  他与小白虎躲在云雾缭绕的山尖,居高临下地看了一眼尸横遍野杀气冲天的战场。却见一堆牛鬼蛇神中间一个小小的身影扎眼得厉害。只见她一身鲜衣,手持一杵比自己长了一大截的虬龙缨枪,被人砍得满身是伤。
  世卿考究地摸摸下巴,又看了一眼身边的人,这个女子和那战场上的人一般大小,背靠一只巨大的雪白蟾蜍,哭得快要断气。
  忽然,战场上传来一声怒吼:“蜚念你怎么在这?给我滚回去!”
  那女子嘻嘻一笑,一脚被人踹出了战场。在男人的怒骂声里,她在空中打了个滚,摔到云边:“姐姐快逃,爹爹发现我了!”
  说罢,拽起一只玉手御风而去。
  小白虎无聊地打了个哈欠,玉蟾惊得呆住,姒月的手空落落地伸在空中,缥缈山巅上,哪里还有个翩翩公子。
  八荒的风太大,迷了少年的眼。蜚念的乌丝散在风里,与世卿之间纠葛出一幅画。
  她带着他一路翻山越岭,扑通一声跳入留烟池。蜚念被血染脏的脸洗了个透彻,她笑容满面地转过身来。
  只一眼,心魔乍起。只一瞬,天地失色。
  “你是谁啊?”
  “卞城,世卿。”
  天庭的钟声响了起来,喜乐声声,连八荒也听得见。姒月看了一眼他一身红衣,哽咽道:“快去吧,莫误了吉时。”
  世卿说:“其实有个问题我一直想问她,她究竟有没有爱过我?”
  爱?寿宴见面蜚念说嫁他不过是玩笑,那个时候,她不爱他。
  后来瑶池相会她以为自己轻薄了他,天帝面前的蜜语甜言是权宜之计,那个时候,她也不爱他。
  后来啊,他日日来须弥山找她,给她弹琴给她念诗,跟她讲须弥山外面的事情。他冒着风雪来见她,他说他不苦。那一刻,蜚念冷漠的心真的有所颤动,她应该就是从那个时候爱上他的。
  她想过和他成婚的事情,她想在那个人对她诉衷情的时候抱抱他,可她最后说:你把我忘了吧。
  祸神沉寂了一段时间之后又开始频频出现在众仙的视野中,只是那卞城里住的人大家却都讳莫如深。众仙又见她整日心情大好,偶尔得空又去人间转悠,只道这丫头是个没心没肺的主。
  听把守南天门的天兵说,蜚念与世卿最后一次历史性的会晤就是在这里。彼时,正要下凡的蜚念鞋里进了沙,正靠在通天柱旁抖沙子。
  世卿驾云从那面走来,两人不可避免地打了个照面。蜚念穿好鞋拿起虬龙缨枪欲走,世卿不高不低地唤了声:“蜚念。”
  蜚念倒不如世卿与她一般熟稔,只说:“早哟,卞城王。”
  世卿一怔,随即露出一个清浅的笑容:“早。”
  自此,她在她的四海八荒闲散自得,他守着他的卞城通天有术。相濡以沫太苦,还是相忘于江湖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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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语文基础。(69分)  (一)书写。(5分)  抄写下面的字。要求书写正确、规范、干净。(5分)  (二)拼音与汉字。(32分)  看拼音写词语。(20分)  带点字读音有错误的一组是( )。(2分)  3  A.教书(jiāo) 教室(jiào)  B. 没有(méi) 淹没(mò)  C.得到(dé) 好得很(dei)  D. 作为(wéi) 因为(wèi)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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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倩终于圆梦“北大”。得知消息的一刹那,我正好在她家。  “我怎么都没想到我女儿真的能考取‘北大’的研究生,这可是她一直以来的梦想。”小倩妈激动得语无伦次,脸色绯红。  “没想到的事还在后面呢,以后我還要出国,到世界一流的大学读博!”拿着研究生录取通知书,小倩自信满怀。  “可别自夸,任何时候都要谦虚。”妈妈提醒道。  “妈妈你又来了!总是要我谦虚,跟别人提起我时,也总是当着我的面说对我的要求不高
1  高中毕业那年,我抱着一本厚重的同学录挥别了三年来朝夕相处的同学。那时的我们懵懵懂懂,为了期盼已久的毕业而快乐,为了即将到来的分别而伤感,我同所有感情丰富的女生一样,在课桌前落下泪来,可只有我自己知道,这眼泪不止为这一刻而流,更是为三年前那个躲在角落里黯然失落的自己而流。  一页页翻开我的同学录,对我的评价一栏里,出现最多的词语是“活泼开朗”。大概在所有高中同学的眼里,我都是一个积极向上的女孩
石头很小,山群很大,生命繁忙。  時间在头顶上的云层上空飘逝,断崖坐落在一个地方,从来没有移动过。  朴素的断崖远离了灯火的辉煌,坚强的断崖支撑着深情的凝视。虽是绝壁,那横长出来的小树和野花却永不停止地渲染着人迹罕至的地方,把厚重的寓意写在大地上,与高山的伫立彼此映照。  我的呼吸在灯光的波纹里,遥遥地望着村庄边畔的断崖,断崖仍然在它的世界里。断崖的形象在我的意念里,我为它在我的思维里安排了一个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