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东东诗七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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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途中读古诗
  手在寂寞里向下一翻
  手又像枫叶
  贴紧几个多事之秋
  雨打纸上跳动的字迹
  这趟慢车空空荡荡
  仅仅运载着
  一个旅人,我
  听着风,在深谷里
  秋月敲打一轮秋月
  秋月敲打河滩的积水
  不只一遍
  我读那些诗,树下
  窗前,墨黑的湖
  寂寞里我想再看看
  他们。喝醉了他们就
  舌苔发苦,就躺在
  石头上侧听秋之声
  他们的寂寞也像秋月
  我一翻手,合上了书卷
  树
  从树的根部进入并生长。有如灯盏
  军舰鸟们成熟的喉囊倾斜着入海
  海,海峡,鱼和水草的天青色姓名
  我们周遭的冷风是光
  是秋光和众星敲打树冠的光
  树皮粗砺,我们在它覆盖下生长
  而后我们将引导着它。这些树苍老
  白,阴影已喑哑,默对着
  翅膀狭长的军舰鸟之月。我们引导
  树进入海。海,海峡
  鱼和水草的天青色姓名
  树的周遭有寒冷的光,有秋光和
  众星敲打思想的光
  树皮粗砺,我们的灯盏在前面照亮
  一封信
  一封信来自另一个黄昏
  绿衣邮差将大树摇撼
  音乐晦暗,在老城上空
  塔楼尖顶隐没进星群
  众鸟猎猎掀动一对对
  雨意的翅膀——递来的
  ■风穿过了门缝,攀上
  钢琴,自白皙的指间
  绵延如广板。当高跟鞋
  闪电狂踩脚键奏出雷霆
  大地悲恸,泪几乎横流
  溢出的烈酒更浸漫老城
  一个上涨的女子,一片
  逐浪高的心情,她摔碎
  自己有如惊涛——有如
  惊涛,咆哮着坏消息
  撞向下一个六月的黄昏
  略多于悲哀
  于是就被又一次升华
  当身体组织变为癌组织
  甚至扩散到每一部手机
  污染每一条河流,小血管
  耗尽泥土贮藏的生命力
  以及岩石最后的坚毅
   骨头
  于是就被又一次升华
  化作灰,要么烟,散成绮
  或者想象的一张张空椅
  当天上弥漫火焰的碎尸
  落向层出不穷的言辞
  难以删尽的泡沫,浪
   舌头
  于是就被又一次升华
  舔卷余烬,如簧弹激
  未尝没去尝勇气料理
  当献身以陷身一跃腾踯
  现实的出口朝向超现实
  死亡替换了另一个词
   断头
  于是就被又一次升华
  就喷染霞色,溅开梅花图
  而遮目的热泪几乎融释了
  意愿坚冰。当冷酷的智识
  热点里滚沸,蒸发之诗
  又会有哪样的新政治
   兆头
  于是就被又一次升华
  ……接着我不知
  还能怎么写:一个新噩耗
  移开了我手,从有着体温的
  鼠标脊背——它过于私密
  但是更沉痛,在更小范围里
  倏忽一现,更加不适合
  为之写下诗?当世事凌空
  云和云堆叠,落下滂沱雨
  也就散去了……我不知
  接著还能怎么写
   昨天
  有一条公路垮塌在山那边
  离我的住处大约十八里
  今天一早有人醒来说
  梦见泥石流,把我们覆盖
  月亮
  有多少垂死者带着同一个疑问归去
  当他们突然瞳孔放大
  像风一样变缓、缩减、跌下
  弱如游丝
  他们黑暗的嘴里
  就有着现在正上升的月亮
  ※
  现在,在科学院
  一座鲜红的天文台更亮
  一个研究员
  找不到答案。他求知的支气管
  窜出火苗。他被窒息在
  过分有意义的书的沼泽地
  ※
  
  或许他走进了幽深的死胡同
  迎面正撞上巨大的卫星
  那月亮从无限青瓦中
  涌现,如夜的盾牌
  铭刻着不可理解的
  阴影
  
  ※
  
  死人惯于夜半还魂
  缺席的盛宴在树冠上迟疑
  他已经通过了命运的筛选
  他又掠过枝条
  枝条和枝条
  用交错或隔开消磨着虚无
  ※
  被选中的光辉却倾泻下来
  同时有生锈的诗情
  翻卷。一块熟铁皮疾速划破
  一条龙骤现
  如最初的闪电
  科学院把月亮拉进了怀抱
  一个梦
  
  歌剧院的废墟混同于海景
  大理石台阶栖息着椋鸟
  太阳落下
  提升起幽冥
  一条平底船满载失望   回到了港湾
  ※
  有一个男中音脱不出角色
  不幸的王袍
  规定他此生
  他活在传说的黑色宫廷里
  他双目失明
  自以为更接近俄狄浦斯
  
  ※
  他听到惩罚的弓弦弹出
  呼啸中夹杂吃惊的鸟鸣
  一颗黄金心脏正裸露
  去迎接那
  没有见过的滚烫的
  大雪,化作火焰的白铁箭镞
  
  ※
  我见他星下唱一曲悲歌
  我见他跃上了
  玻璃大坝
  我见他冲刺,或攀向
  灯光架,自废墟的最高处
  投身入夜后汹涌的海
  
  ※
  晚报的第四版提到了他
  称他已故并值得
  怀念。在一个雨天在
  一架铁桥下
  却又有雷霆
  击向鱼背上复活的王者
  
  ※
  那男中音穿過双重花园
  那男中音走进更黑的街巷
  他胸中的歌剧院一天天扩大
  要胀破第二生
  要把来自神意的废钢铁
  如种子撒进我下一个梦
  老姑娘
  致力于一行枯燥的诗
  以代数为法则
  将回忆和幻想安排进等式
  这就像刻意的情郎/园艺师
  在葱翠紧闭的欧石楠对窗
  令一位洁净的老姑娘遐思
  这就像突然到来的晚年
  却依旧装点着少女童贞
  在她的手边一行诗更瘦
  似乎能减轻
  压抑时光和风景和心情的
  技艺重量,哦真理的重量
  ——它们其实是生活的重量
  以命运的方式强加给写作
  当园艺师/情郎放弃了匠心
  去树荫里闲卧,盛夏活泼的
  枝叶之间,多么奇异地
  覆盖白日梦热烈的大雪
  ※
  热烈的大雪下坠的练习曲
  一件稀奇古怪的乐器
  又怎样演绎忍痛的诗情
  “这就是生活!”她断言
  情郎/园艺师却明白问题是
  写作啊写作——
  是写作如闪电划开过孤独
  黑暗又雷霆般普遍地关闭
  限制、偏见、习俗带来的
  流行态度,以及相反的
  理想野心,激发一个人乏味地
  创造:乏味地凭窗呼吸乐园
  她甚至第二次幽闭自己
  在等待以后选择了
  拒绝。一道黄昏必然的夕光
  从圣洁的高度斜落下来
  这应该是另一场热烈的大雪
  不同于园艺师/情郎的正午
  ※
  太多的犹豫荒芜初衷
  太多的厌倦、猜测
  意料之外尖锐的沉默
  把放弃又文刺进暗中的悔恨
  内部的诗学图书馆颓废
  情郎/园艺师揉弄着双眼
  请看看植物:代表精神和
  想象的节奏。——请看看
  心上人:她退回到她的
  三联镜前,从三个方向
  对象化自我!而音乐则刻画
  倾听者肉体隐秘的羞耻
  而乐谱更到达抒写的绝境
  老姑娘的代数课这就是
  现实。那句子在纸上
  仿佛瘫痪的自动风琴
  它如何匹配园艺师/情郎
  膨胀肿大的欧石楠花冠
其他文献
在桥上,今夜无风  先锋河依然平静。  来自内陆的波涌  迟迟没有到来。  为何如此深邃  如梦的刻度。  为何寂静  接近于铁。  夜深时,我们终将  回到闹市,与生活对峙。  终将不再提起年少  在宁围镇,向世界问好。  启示  银色水壶在深色的桌上煮着水,里面传出  坠落的声音,就像我的骨头,失落在山坡上。  而她在窄小的厨房里洗蔬菜,准备夏季的晚餐。  她的腰不再属于姑娘,像吞下巨大云朵的
不少中职生觉得写作是一种较为沉重的负担,存在着“作文难、作文烦”的心理障碍,因而形成“越怕写越不想写,越不想写越怕写”的恶性循环。这些同学非常渴望获知作文的写法。诚然,作文是语文学习目标中最具有综合性和难度较大的一项内容,学习写好一篇文章,从审题立意到选择素材,从安排结构到推敲语言,无处不需要我们付出艰辛的、富有创造性的劳动。同学们由于受社会阅历和生活经验的制约,许多方面的积累和储备还不足,要想下
不想重提肺炎,疫情,病毒这些刺眼的词语   更不想浏览铺天盖地真伪难测的   防预措施,治疗方案。九省通衢之境   封城……一级突发……预案,等等,等等   虽是无奈之举,是不得已扼杀毒性的蔓延   与屠城,向死而生等等字眼不可相提并论   虽然只是与死亡擦肩而过的   旅行,却让相聚受阻,乡愁在千里之外的   故乡无端受难,规则,秩序手忙脚乱   一次次改簽的车,船,机票不得不   在亲情婉拒声
1.我之习诗,是否散文化写作,我从不去考虑。  2.每一首诗,只应有属于他的语言和形式;从某种程度上讲,诗即是语言,语言即是诗;或者说,诗即是形式,形式即是诗。在诗写时,我们大可不必急于去表达什么,就让诗是语言本身。或者,换句话讲,我们不必急于去给诗语言赋予什么意义和情致,任其自己生成,自己成就自己。  我所认为的天成之诗,是语言成就了诗,诗成就着语言。  在诗写上,形容词甚至是可以作为名动词来使
蛙声的意义  暴雨过后的一个夜晚  园林路边拆迁地段  无数青蛙一夜之间吹响集结号  这旋律介于合唱、摇滚和民谣  田野的书房里  装满了颂词与咒语  赞美一条路的尽头消除荒芜与哀愁  诅咒日益消瘦的土地  工厂的烟囱高举的枪口  蛙声间歇  排练夏日圆舞曲  一个梦的缺口  需要蛙声也需要清风的长袖  来中和下水管道里的涌動  一片土地将何去何从  蛙声似乎下足了赌注  你说你爱得如此纯粹坚定 
文明旅游出行指南候车厅中,他假模假样地拿着《文明旅游出行指南》,像是接头暗号。和平年代,这有什么意义呢?  “《指南》里说了,不能攀爬。”然而我早過了攀爬的年龄。那时我是风,是雨,也是冰雹,经常把我母亲喜滋滋的、小朵小朵的快乐,失手撞得粉碎。哦……我也是彗星,刹那之间,的确物是人非。我爸爸的教诲早已安静地压缩在墓碑之中,不再迸溅。“文明旅游出行”,抱歉我的爸爸,我已过了本次旅途的中点,你以前总爱说
秋日简跋  到了秋天,就像丢掉扇子的银杏  一句话也不说。学着像树根一样  去找水。倘若幸运一些  就长在路边,你一低头  看见苣荬菜或者秋英,小小的花  闪烁,像光束。秋风的刀刃上  我们浑身都是伏虎的伤痕  井水依然在侵犯河水  小寺院钟声里的寒意,叫人绝望。  暮晚,我们谈起危机、佛门和俗世  仿佛有一只野豹在体内逡巡  寻找着出路,让人不安  长椅上那个人,对着一株银杏坐下  一声不吭。鸟
我是武汉长江大桥   明天我还会车水马龙   我是黄鹤楼   明天我还会芳草萋萋鹦鹉洲   我是樱花   明天我还会烂漫走向春天   我是武汉   虽然我现在病了   但我知道   你們都还深深爱着我
雨   我爱这雨。它使世界变得不可见了。它使不可见的世界变得可见。   ——维斯托尼提斯   哗——雨   有噪声遮盖,吻,便收回沉默   躲雨的蝉愣住了,树枝也柔软   像一条挂满温润之爱的长蛇。   小而圓的,仲夏飘落的皆是   脆弱但不安分的叶,你耳边的   湿发,长出一颗挂满春天的松果。   蝉收回靡靡之音,净化它顽固的   林的噪声,虫的气味。影像恍惚   闪了一下,好像折断坟中的羽翮 
生活伸出了枝丫,不是一枝  创门交错在你胸前  像一枚复杂的勋章,但每个人的都不一样  你看着创门,想起你  乱糟糟的生活,细小的藤蔓攀附着  粗壮的,花朵在最显眼处  那是些值得骄傲的瞬间,但大部分  都很平凡,比如叶片  平淡的像早上的雾气,还有些  枝丫早已不在,当然,你并没忘记创门  在晨光里。也许等你老了  创门还会长回来,趴伏在那塊  埋葬你的土地上  你知道,创门会像标签一样  为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