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旦的家常与骄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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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谈到乌龙茶,或者谈到福建的茶,
  安溪都是极重要的一笔。
  安溪铁观音横扫市场,
  也不可避免地掩盖了当地其余茶种应有的光彩,譬如黄旦。黄旦又名黄金桂,因其香气鲜爽,有时被用来拼配铁观音,为注重口感的铁观音增一分鼻尖的好感。
  但普通茶客,只记住了铁观音,他们撑起的市场中,
  黄旦只占据小小一角而已。
  倒是制造黄旦的茶农,对黄旦的骄傲始终不变。
  
  {安溪黄旦}
  “贵气”黄金桂的微博营销
  今年三四月,我两次来到黄旦发源地安溪虎邱美庄,美庄村村委会主任林桂河招呼我们。林桂河是“中国农村首位实名微博村主任”,粉丝突破1.6万。开微博是常来美庄喝茶的厦门茶客的主意,他们觉得黄旦不差品质,只差名气,微博营销可助力美庄。当地已有十几二十个茶农开了微博,到美庄喝茶的人也真增加了不少,林桂河家里的鸭子一只只被杀掉用来招呼客人。大家都想见见这粉丝过万的茶农,还有“贵气”的黄旦。
  黄旦是安溪茶里最早发芽的一个品种。相传,清咸丰十年(1860)安溪罗岩灶坑村(今虎邱美庄村),有个青年叫林梓琴,娶西坪珠洋村女子王淡为妻。根据当地风俗,结婚一个月,新娘需回娘家“对月换花”,返回婆家时,新娘带回的礼物中要有一种东西“带青”(即植物幼苗),以象征世代相传,子孙兴旺。王淡的“带青”之物,是两株小茶苗,种在祖祠旁园地里,后长得枝繁叶茂,采制成茶,左邻右舍尝后都赞叹,因此以王淡名字谐音将这种茶命名为黄旦。加上黄旦色如“黄金”,奇香似“桂”,黄旦又名黄金桂。
  普通的茶客,凡提到安溪茶,便会想到铁观音。铁观音的强项在滋味,黄旦的特点在香气,有时候,为了增加铁观音的香味,茶商会用黄旦拼配铁观音,正因为如此,普通茶客反而更理不清黄旦是什么了。
  美庄茶田里黄旦与铁观音的差别是极大的。黄旦与铁观音分栏而栽,颜色嫩且带黄的是黄旦,颜色深且暗绿的是铁观音,黄旦叶小,铁观音叶大而肥。黄旦被称为乌龙茶系列中有别于铁观音的另一极品。由黄旦制成的黄金桂成品茶,具备“一早二奇”的“贵气”。一早,即萌芽、采制、上市早,黄旦一般为四月中旬采制,比一般品种早十多天,比铁观音早近20天。二奇,即外形“黄、匀、细”,内质“香、奇、鲜”,“一闻香气而知黄旦”,古时亦有“未尝天真味,先闻透天香”的美誉,其成品茶“色泽润亮金黄,香气优雅鲜爽,略带桂花香味,叶底中央黄绿,边缘朱红,柔软明亮”。但黄旦在市场上依然默然。比如毛茶,铁观音价格可到三四百元,黄旦一般只有几十元,斗茶斗出的茶王可能也就一两百元。市场上差不多等级的成品茶,铁观音可卖上千元,黄旦可能只卖两三百元。黄旦常常被说成“容易伤胃”的乌龙茶,但黄旦的拥护者认为:这是其他茶种打压黄旦的营销手段而已,黄旦与其他乌龙茶的伤胃程度从来都是一样的。
  不甘于这般现状,美庄人才推出了“微博营销”,成立了茶叶专业合作社,每年还举办斗茶大赛选“茶王”。2010年的斗茶大赛,他们还玩起了微博“直播”。今年茶王赛在5月举行,离大赛还有一两个月,多家新闻媒体主动跟林桂河打好招呼,要来采访。
  但美庄人还在想:如何更快速地将黄旦营销出去?来蹭茶喝的茶客与当地村民很熟络,他们会给美庄人提各种建议,微博营销只是其中一个。
  黄旦母树在美庄的灶坑。灶坑形状与灶台相似,四周高,中间低,母树在低洼处。150岁的母树其实只是一株,但其根从石头缝里长出,又发芽、窜高,变成了第二株母树。我们去看母树时,林桂河在石头缝里又发现了一株新芽(或新根),不知是否会造出“第三株”母树来。
  灶坑的视野绝佳。一边是队列整齐的茶园,一边是高低错落的民宅。站在宅子门口,能看到“坑”中和对面高处的大片茶园。这是顶好的农家乐资源。美庄的宅子亦有特色,有天井,门窗色彩鲜艳,影壁石雕。左侧常有偏房,是制茶处,无人居住的老宅子里放着最传统的农事工具,也有手工制茶时使用的摇青、炒青器具。茶客们建议,可在村内开发几户民宅,把一些古旧的制茶工具归置在一起,开发一条“品茗之路”。有人来找茶喝,可让他们在村中住下,喝茶、观茶园、看制茶的古器具,甚至亲身体验制茶流程。再找几个农妇做饭,按人头收取食宿费用。
  关于这些建议,林桂河等人也觉得不错。但,每每有人来,他们还是杀掉家中仅剩的鸭子,做一顿当地最美味的芥菜饭,拿出自家最好的老茶,招呼各路茶客。你愿意为他们推广一下,或买点茶,那最好,你只是来蹭茶喝,他们也无所谓。碰上投缘的,茶农还会送些你喜欢的茶,让你有得喝有得拿。他们的性格就如同黄旦,面对市场,有点矛盾,有点纠结,但明明又露出了手艺人“酒香不怕巷子深”的那份骄傲。
  
  {安溪黄旦}
  宠辱不惊的农家私房茶
  4月2日到美庄时,村主任林桂河正担忧今年的黄旦,因雨水少,再不下雨,恐怕黄旦产量会减半。美庄种植着5000亩黄旦,风调雨顺的春季,一亩茶田可产75公斤茶,一公斤挑出二两梗,全村大约可产34万公斤茶。所谓“风调雨顺”,雨水、阳光都得充足,且在采摘前需下一场雨,四月中旬采茶时又得天气晴好。黄旦减产,或者黄旦质劣,这对美庄人来说,都很难接受。黄旦就是他们的生活,他们不希望有瑕疵。
  美庄总共有2万亩山头,似乎可再开发一些茶田,但林桂河说,再开发会影响山体,自然环境被破坏了,种出来的茶也不会好。因茶的缘故,美庄的生态保护一直是最好的。茶农基本不给黄旦上药,一年只有冬茶才会用一次药。泡茶时他们只用山泉水。
  我们到海拔500多米的美庄时,还不是采摘茶叶的季节,林桂河带着我们一路翻山,到了海拔六七百米的上马水,那里黄旦已成熟。林双木家在上马水,是有50余年种茶手艺的老茶农。但他现在做的是从茶农手中收购毛茶,提供给在无锡、梅州两地开茶叶店的儿子。他带我们到一户茶农家中看制茶,一路闻到倾入心脾的浓香。到了目的地,一间七八平方米的屋子,地上堆满了刚摘下的茶叶。茶香在房内更浓郁,仿佛在蒸腾。我们不知如何穿过这房间,林双木便在前方开道,用脚把茶叶轻轻拨开,踩着没能拨动的断头茶叶,直接走过去,我们也跟着,处处小心。
  黄金桂的制茶流程与其余乌龙茶的初制程序是一样的:鲜叶——凉青——晒青——摇青——凉青——炒青——揉捻——初焙——包揉——复焙——复包揉——干燥——毛茶。摇青是重点,用来消尽青气。手工制茶时,摇青时要将萎凋的茶叶放在竹筛内,来回筛动,使叶片边缘经过摩擦,叶缘细胞受损,促其氧化,诱发香气。一般摇青的次数是3次。但摇青的次数、间隔时间,完全靠茶农自己控制。现在摇青、炒青、包揉等技术都机械化操作,两天的时间,可做出毛茶。
  我们甚至尝到了今年美庄的头泡黄旦——林双木现场“制作”的原叶茶。看过了制茶,我们换到另一户茶农家去喝茶,大概五六分钟的路程,到了目的地,发现林双木手上正“团”着一撮刚采摘下来的黄旦。他一路上用手揉搓,黄旦此时已变暗,叶成索状。他将茶叶放入杯中泡水,第一泡倒掉,以去除揉搓时带入的“手气”,第二泡就可喝了。茶色是绿的,茶香带青草味,喝一口就觉清新自然。这泡原叶茶,对我们这些看客,似乎是一场表演,但对美庄人来说,喝茶原本就是这么简单。
  美庄人还会做其他私房茶,比如冬蜜茶。冬蜜黄旦,酿造期四个月以上,把茶泡在冬蜜中即可。第一次喝到冬蜜黄旦,是在林桂河家。第一泡让人有点失望,没有茶味儿,只有蜜香;第二泡,有点蜜甜,但黄金桂的茶气已冲出桎梏,对外表现其强劲,这一泡的口感极佳;第三泡,就只剩茶味了。冬蜜茶可保存多年,因浸泡在蜜中,它口感舒适,不喝茶的人,多喝几杯都无谓。有喝过冬蜜黄旦的人说,它不是标准意义上的茶,但是极好的饮品。
  其实冬蜜茶的功效在“药用”,网络上夸张的解释为:消暑防暑、腹胀止泻、醒脾消食、提神醒脑、消除疲劳、减肥、健美、醒酒、防高血压,甚至防致癌。美庄本地人一般简要地介绍为“夏季消食解暑良方”,我们离开美庄时,每人获赠一瓶冬蜜茶,这让我们很不好意思。还好,当我们离开时,下了一场美庄人期盼已久的雨,润了润黄旦干渴的喉。
  
  {安溪黄旦}
  有钱难买的古法老茶
  美庄和罗岩两个村庄离得很近,都属于虎邱镇,都种植黄旦。有茶客到美庄来喝茶、斗茶,美庄的人也必定会带着他们去寻罗岩的好茶。
  林振文是罗岩村茶农。他家的茶,是美庄、罗岩的压箱宝。你得在村里喝了一圈的茶,最后再来品林振文的手艺,才更能品出他家黄旦的骄傲来。有茶客特爱林振文做的蜜茶,一般茶农做蜜茶,只加冬蜜,林振文则往内加桂花,加入的量适当,不会灭了黄旦和冬蜜的香甜,又增一分桂花的芬芳入里。他家的冬蜜黄旦更耐泡,更甜更香。
  林振文比其他茶农似乎更不善言辞。向他请教茶的问题,他会说:“这不好说。”就把你给打发了。他真不是不愿说,对林振文而言,制茶这回事,说是说不来的。他从小就采茶、制茶,完全凭的是感觉。你也可以把“这不好说”理解成另一层意思:这是我的本事,说与你,你不懂,你也做不来。
  比如他家的老黄旦。
  第一次去林振文家,他拿出1987年的黄旦,与两种老铁(铁观音),3个碗,3把勺子。他也不言语,只泡了茶,任十来个从厦门来的茶客边喝边叽叽喳喳评个不停。其实到场的茶客多是业余,正因这业余,反而衬托出品茶的“口味性”来。1987年的老黄旦口感清润,当地茶农把这味儿说成“仙草味”。“仙草味”的黄旦博得很多好评,但也有人把票投给了另两泡老铁。茶人是不会与茶客计较这些的,因在他们看来,茶理茶道,就是各有各的口味,喜欢就好。
  第二次去林振文家,同行的人带了市场上卖一两千元的据说已18年的铁观音过去,要斗茶。林振文仍不言语,搬出一张桌子,拿出两个碗,把他家1984年制成的老黄旦拿出。在场的村民、茶客都期待着,厦门茶叶进出口有限公司的高级评茶师黄荣茂也在场,等着一决高下的时候。我不知道当时林振文内心是否紧张,反正从他脸上看到的,是坦然与自信。那一局,林振文的老黄旦胜得轻松。两泡茶一出来,老黄旦的香气扑鼻以及色泽红亮首先将了老铁一军,在颜色饱满叶面发亮的老黄旦面前,老铁显得沉闷无生气。
  对老茶的评判,一般是“顺”、“滑”、“饱满”。黄荣茂说,林振文家的老黄旦,在这三方面都极佳。不过,老茶味道特别,当日亦有人觉得喝起来有“灰尘味”。黄荣茂说,一般茶客喝茶的口味还是被铁观音推出的清香型俘获,对老茶的接受度并不高。但是,清香型的乌龙茶,喝多了会难受,老茶则火气轻、口感饱满。美庄村的人也告诉我们,近几年,越来越多的茶客迷恋老茶,黄旦老茶抬头的机会似乎要到了。
  其实,黄旦要做老茶,危险性比铁观音高。因黄旦主要的卖点在香气,铁观音在口感,香气时间越久越容易丧失,口感,则会因时间越久,内质越纯,变得越好。林振文用来斗茶的老黄旦之所以口感香气俱佳,与其技艺关系很大。他的这些老茶是用传统的木炭烤茶技术制成,而非机械化操作。
  林振文的黄旦有相对稳定的客源,在他家茶房可看到几个绿色的电烤设备,是为那些客户准备的。大概因客源稳定,林振文也是美庄、罗岩惟一还坚持木炭烤茶这一古法制茶的茶农。每年春茶过后他都会做一点,可能是十几斤,或者几十斤。
  木炭烤茶前期的步骤与普通制茶一样,但最后的烤茶过程很考验林振文的实力,他得步步紧盯,可能需连续熬上三四十个小时。单单灶内起火的过程就需四五个小时,木炭要烧透,否则柴火烟味会影响茶的味道。我们在他家中只看到两个用来烤茶的灶,一个灶一次只能烤2斤茶,二三十个小时后,才能烤出4斤茶叶。木炭的需求量也不小,60斤木炭,大概可以烤出6斤茶。纯手工的做法,无法大批量生产,而且这种传统烤茶,在市场上并没有得到足够的认同,因此,林振文的木炭烤茶,一般只供给熟人。在烤茶时,林振文得一直盯着炭火上的黄旦,隔阵子闻一下香味,然后翻转。木炭要保持匀称,还得铺上一层山芼灰,在木炭与茶之间形成隔断,以免温度太高,伤了茶叶。但整个过程如何进行、如何调整,林振文个人的观感是唯一指导,因为只有他一人还保持这种传统制茶方式,真正是无人交流、无人分享,也让他和他的木炭烤茶,变成了美庄及罗岩的黄旦值得珍藏与骄傲的标识。
  
   关于美庄
  美庄村有300多年历史,隶属于福建省泉州市安溪县虎邱镇,南邻漳州市长泰县,海拔540米。美庄之美,美在茶园,茶园在村中,村在茶园内。在美庄,有百丈崖瀑布、忠顺庙、土楼、仙字石等旅游点。位于村内的忠顺庙中供奉保仪大夫,庙内雕梁画栋,彩绘更是精美。村中古厝内有时会上演掌中布袋木偶戏《黄旦记》等。
  
   如何挑选黄金桂
  春茶上市时,游客可到美庄、罗岩本地购买农家自产的散装黄金桂,价格比市面上便宜很多,一两百块钱就可买到“茶王”。在安溪县城,也常有一些零散的小市场供应黄金桂。黄金桂的品质特征是条索紧细、色泽润亮,带桂花香型。需注意的是,市场上不少被称作“浓香型铁观音”的其实是黄金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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