爪上蘸着墨汁的麻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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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缩在不暖和的屋子里熬着。
  在北大荒的冬天,我的童年是熬过去的,一分一秒熬过去的。家里很冷,风从门缝中和窗缝中很强硬地钻进来,把屋子里的热气都赶跑了。我把耳朵贴上窗缝,那些风声就像一个饥饿的孩子在远处哭泣。这个孩子没有大人照顾吗?
  而如今的冬天,是欣赏着度过的。欣赏时,希望天上的雪花飘得越慢越好,越轻盈越好,最好定格在天空中。南方人会在冬天拼命地蜂拥而至,就是要看雪,看堆积在北国大地上的厚厚的雪。
  童年的冬天冷。真的冷。我相信,那时所有中国人童年的冬天都很冷。有的人身上冷,有更多的人是心里冷。我们离开冷的日子并不远。所以,在告别冬天的时候,我会常常伫立在原野上,目送冬日的脚步离去。
  我在孩提的时候,遭遇了文革,那是十年的寒冬。中国的知识分子在“文革”的第一年,几乎都像草地里的草,枯萎了。
  我的爸爸也枯萎了。他被打成了“牛鬼蛇神”,从一个中学的语文老师,关进了牛棚。那是一段我跟爸爸分离的冬天。
  又一个北大荒的深秋季节,原野上变得深黄,像是锅里的大饼烙糊了。我知道,冬天会不请自到的。我问妈妈,爸爸什么时候能回来?妈妈不说话。她不说话,说明她不知道或不想回答。
  那个时刻,我觉得冬天已经到了。
  有一天,我终于见到了爸爸。是在土路上无意间碰上的。我们不能说话,他是被看管的人。
  他垂着头,跟在一辆牛车后面,车上装着高高的、山一样的草。车老板扛着大鞭子走在前面。在经过我的面前时,爸爸没有抬头,他还没看见我。他已经养成了低头走路的习惯。我咳了一声,爸爸才抬头看了我一眼。
  我看不懂爸爸的眼神。爸爸的眼光里有太多的东西。但是,我只接住了爸爸眼神中的期待。
  爸爸在期待什么?是在期待我长大吧?我长大了,可以为家中分担忧愁和压力。那天回家后,我跟妈妈说:“我看见爸爸了,他只是看我,没跟我说话!”妈妈说:“他不能跟你说话。”
  我觉得有点冷。其实,秋天的蜻蜓正在窗前飞舞,它们展开透明的、黄色的翅膀,享受着它们的美好时光。那一刻,我恍惚看见天上飘飞着黄色的雪片。它们是黄色的蜻蜓变幻来的。
  就在那个秋天快要结束的一个早晨,我突然发现,屋外的窗台上摆着一个草编的鸟笼。鸟笼编扎得很精美,是一座小房子的造型,它有房盖,有细密的墙壁,有一扇漂亮的开启灵活的门,里面还横着一根便于小鸟站立的杆子,那根杆子是用木棍削成的,白白的、直直的,如同摆放在室内的一件家具,使得小鸟的笼子很像一个安全的、快要装满幸福的家。
  我不知道这座鸟儿的房子,为什么出现在我家屋外的窗台上。我问妈妈,是谁的鸟笼子?妈妈围着鸟笼子仔细看了一会儿,轻声说:“可能是你爸爸路过家,放在这里的!”
  看着精致的鸟笼子,我想象着爸爸一个人干完活儿,独自坐在草地里,忙里偷闲在编扎鸟笼子的画面。
  我把鸟笼子挂在了篱笆上,风一吹,它在微微的抖动。盯了一会儿,我决定为这座小房子,请来一个主人。
  我在原野上转了一圈儿,地上天上,草丛中河沟里,动物千万种,最后,我还是选择了北大荒天空中翻飞的麻雀。
  一只麻雀将会是草编小房子里的主人。
  但是,我请不来麻雀。
  我在草地里高高举着爸爸编扎的房子,告诉它们,来吧,你们的房子很漂亮、很舒服,我会好好待你们的!
  我的邀请吓跑了麻雀。它们对人的邀请不屑一顾,它们肯定认为,我在草地里的举动很可笑、很阴谋、很危险。
  那天,在草地里等待了很久的我回到家里,把鸟笼子挂在篱笆上。看着空荡荡的有些寂寞凄凉的鸟房子,我决定第二天去捕一只麻雀回来。
  我在离家不远的一棵树上,发现了几只麻雀,并惊奇地发现,除了两只身上颜色微黑的麻雀,还有一只小一点儿的,身上羽毛淡淡的小麻雀。
  在我盯着树上的小麻雀时,那两只大麻雀也在树叶的后面警惕地盯着我。突然,一只大麻雀叫了一声飞走了。它是在提醒停留在树上不动的麻雀吗?
  另一只大麻雀听懂了麻雀的召唤,也飞走了,它飞得不远,落在相邻的一棵树上。然后,冲在这棵树上的小麻雀大声地叫。
  小麻雀左右摆动着头,并不认为有什么危险。
  我做了一个决定,捉活的,把它放进我的鸟笼子里。办法只有一个,把它从树上吓跑,让它飞起来。我猜测,这只小麻雀会飞行的历史还没有几天,我用自己的腿追它,追得它飞不动时,就能捉住它了。我付出的代价很原始,原始到让小麻雀在我之前飞不动为止。
  小麻雀被我哄下了树,它开始朝另一棵树上飞,我追踪而去,我还听到一只大麻雀高亢的声音,它肯定在召唤小麻雀。
  十几分钟后,我已经把小麻雀追到了空旷的草地上,它没有了树的掩藏和停留地,连休息的片刻时间都没了。它刚刚落到草丛里,我就赶到了。它飞行的高度越来越低,飞行的距离也越来越短。
  最后,我用衣服把它扑住了。
  小麻雀入住在小房子里。我喂它水喝,给它捉小虫子吃,我还会用自己红红的舌头吓唬它。
  为了离它近一点儿,我把它挂在了屋内的窗前。
  几天之后,我看见屋外的窗台上站着一只大麻雀,它不停地叫,叫得让人心烦。我把它哄走了,但是,它隔不了多久,又落在屋外的窗台上。
  这情景连续了好几天,我终于想到,外面的麻雀是不是笼子里小麻雀的爸爸或妈妈?
  为了证明这一点,我在屋外的窗台上洒上了浓浓的墨汁。我的想法是,如果是小麻雀的爸爸或妈妈,它的爪子上或者是身上,就会有染上的墨汁,说明它天天来看望自己的孩子。
  结果,第二天、第三天,我看见的真的是爪子上有墨汁的麻雀。
  我呆呆地望了半天,才打开屋子的窗户,同时,也打开了笼子上的那扇精美的小门。我看见小麻雀在屋外大麻雀的呼唤下,飞出了鸟笼,飞出了窗口。
  在一个夏天,爸爸终于回来了。
  有一天的夜晚,我听见爸爸跟一个叔叔坐在院子里轻声地聊天,爸爸说:“我被关起来的那段日子,没有任何想法,我只想跟自己的家人和孩子在一起,过平常的日子!”
  哦,就像失散分离的麻雀一样。
  那一刻,我的眼前蒙眬起来。虽然是夏天了,但我想到了冬天,冬天的风和雪拼成了一幅幅画面,掠过眼前。想认识冬天,必须经过真正的冬天。真的冬天,真的寒冷,不是从书中刮出来的,不是从大脑中想象出来的。
  你必须伸出手抓住冬天,把它掰开,看看冬天的肚子里都有什么。
  在天空中有千千万万飞舞的麻雀,我知道有跟我相识的朋友,就是爪子上蘸有墨汁的麻雀。
  责任编辑:邹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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