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力,做一只“好大喜功”的书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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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被誉为“民间古籍收藏第一人”,新作勾画藏书家群像
  韦力:1964年生人,喜收藏古书,被称为“民间古籍收藏第一人”。著有《书楼觅宗》《书魂寻踪》《古书之美》等。
  韦力从咖啡馆正门走进来。他个子很高,走起路来大步流星,像一个风尘仆仆的赶路人。等到坐下,话匣子打开,又迅速切换为一位气定神闲的讲述者,将那些书事、人事、世事娓娓道来。
  “动”与“静”,正是韦力身上两种并存的状态。就像他的新书《上书房行走》,一面是埋首典籍、冥思静想的书斋日月,一面是跋山涉水、寻书觅友的漫漫长旅。
  “芷兰”与“烂纸”
  长久以来,韦力有个夙愿——写一部当代藏书家列传。“晚清叶昌炽写过一部《藏书纪事诗》,搜集各代、各地藏书家故事,写成绝句一首。100多年来,这类著作层出不穷,但大多是讲旧人旧事。”韦力对《环球人物》记者说,“我想以当代史的形式,到藏书家的书房走一遭。”
  《上书房行走》中,韦力奔走各地,拜访众书房主人,一窥书斋内景。创办《万象》 《上海书评》的陆灏,人称“沪上陆公子”。他的“听水书屋”在上海闹市区中,而所谓“听水”,并不是“面水而居”的浪漫,而是管道漏水的叮咚之声。
  陈子善的“梅川书舍”也是别有洞天。作为现代文学研究大家,他的家更像是“书谷”。客厅墙壁全是书架,当中的空地也堆起了一人多高的书堆;书房的两面墙都是到顶的书架;餐厅也变成了书房,餐橱里塞满了书……更有趣的是,在高高的书堆上,有时竟站着一只猫——作为著名“猫奴”,陈子善的猫已成为书房另一道风景。
  姜德明的“无名书斋”、黄永年的“心太平盦(音同安)”、扬之水的“之水堂”、止庵的“止庵”……在《上书房行走》中,韦力走进了42位藏书家的书房,勾画出一幅缤纷的当代文人群像。
  韦力的书房叫“芷兰斋”,取自范仲淹的《岳阳楼记》:“至若春和景明,波瀾不惊……岸芷汀兰,郁郁青青。”书房的得名还有一段故事。有一次,一位客人看到家中一屋子古书,脱口而出:“你哪儿找来这么多烂纸?”韦力心有所感,将“烂纸”二字倒过来,“芷兰斋”的名字由此而来。
  在一些人看来,收藏古籍,就是用一沓沓的钱,换取一摞摞的烂纸,简直是无可救药的怪癖。韦力书中所写的人物,无一不是这种“烂纸控”:有的人特别关注那些残破的稿钞本,尤其是没名没姓的;有的人是从“烂纸”中“捡漏儿”的高手,站在抢书的人群后,等着他们从胳肢窝往后扔出不要的书,再捡起来一本本选,找出那些“沧海遗珠”;有的人为保住这些“烂纸”,不得不使出些小伎俩,向老婆报书价时,适当地“减个零”“打个折”……
  有好几次,就因为他在文章中多写了一句,书友们苦苦隐瞒的书价、偷偷进行的买卖就这样暴露了。韦力笑着说,几乎每个藏书家都有一套自己的“花招”。
  “人有所好,必为所累。不论你是工薪阶层还是大款巨富,最烦恼的事就是缺钱,所以藏书家都是穷人。但是,如果你肯下功夫,能在浩瀚如海的书堆里披沙拣金,藏书就是一种快乐,不论你是什么阶层,有钱还是没钱。”
  三分狡黠,七分淡然,在藏书圈,韦力已是30多年的“老江湖”了。
  从书店到拍场
  1981年,韦力读高一,在一家书店发现了一套80元的《古文源鉴》。他每天省下5毛饭钱,攒了快半年终于买到,自此一头扎进古书的世界。
  那时,他常往琉璃厂跑,线装书5毛、1块钱一本,十分便宜。书市的买卖也做得“豪放”:“整卡车的线装残本,一股脑地倒在空场的地上,看上去像堆起了一座小书山,爱书人就围在门口等着,一到开门时间,众人蜂拥而上,像抢财宝那样一捆一捆地先占上,然后再慢慢挑选中意的。”
  韦力也在疯抢的人群中,但那时他完全不懂行,以为“只要是线装书,就是难得的好书”,“装到篮子里面的都是菜”。直到10年后,在天津遇到一位老先生,韦力说自己才算“入了门”。
  “老先生叫胡玉璞,以前是琉璃厂藻玉堂的伙计,专收善本书。他就告诉我,我买的这些书都没用,古书也分三六九等。”胡老先生把韦力领进里屋,拿出一些古书让他看。“外面那些书,一函4本,卖80到100块;里面的书,少则一两千。他说买东西不能图便宜,好东西才有价值。”
  老先生的一席话,让韦力茅塞顿开。他开始四处去找目录学、版本学的参考书。“那个年代,参考书特别少,各地的旧书商会有意地把这些书收罗起来,不外卖。后来我从一个故去的老先生那里,一次性买了一大堆,花了4000块钱。”
  通过看书,韦力渐渐摸到了藏书的门径。大学毕业后,他在一家外资航运公司担任高管,月薪3800美元。凭着这个“天文数字般的收入”,韦力开始“肆无忌惮”地买书,一开口就是“这10架书我都买了,你们打包送来,我开支票”,一架书大约五六百本,那架势让书店里所有人都愣了。
  那时,他是各大古籍书店的常客,能够捷足先登,占点小便宜。遇到新年展销会,“狼多肉少”,他就到书店做义工,趁机踩点儿,记住心仪之书的位置。等到开卖,人群蜂拥而上,他却能从从容容地走到架前。
  1994年,古籍进入拍卖场,价格节节攀升,翻了100至500倍。韦力知道,廉价购买古书的黄金时代已然结束,他只能走入拍场,与其他爱书者竞逐、厮杀,有春风得意,也有怅然若失。
  30多年过去,如今的韦力坐拥八千典籍、十万书山,成了古籍收藏领域的标杆和旗帜。2015年,他写下《失书记·得书记》,道出了30年藏书界江湖的风起云涌。他写了“斗智斗勇的买书者和卖书者”,也写了“像龙卷风一样席卷拍场的人”;写了黄裳、田涛等大家学者,也写了富有的书商大鳄和隐于民间的各色藏家……在韦力看来,“得书之乐与失书之痛,就像汪峰所唱的那样,‘我在这里欢笑,我在这里哭泣,我在这里活着,也在这死去’。这首歌好像叫《北京北京》,我觉得可以把它改名为《古书古书》。”   从书本走向实地
  见证了一批爱书人因经济拮据而消失,也见证了一批新贵在拍卖场上的崛起,如今的韦力,渐渐地从一个藏书家变成了研究者。十几年来,他走遍大江南北,访问了历史上百余位藏书家的书楼、故居与墓茔,从沈括、钱谦益到梁启超、顾颉刚,从班固、黄宗羲到羅振玉、傅增湘……
  寻访之旅困难重重。史籍中记载的藏书楼地址,九成都语焉不详,更不用说那些散落在某山某坡的墓地。有时,为进去看一眼,照几张照片,韦力费尽心机,或冒充记者采访,或爬门翻墙而过。
  对韦力来说,寻访之旅有收获,但更多的却是遗憾和失望。乾嘉时期大藏书家黄丕烈的书楼,被划在苏州丝绸厂内;吴兴四大藏书楼之一的密韵楼,原址上开了一家按摩院;罗振玉的墓在“文革”中被挖开,唯一剩下的就是一条棺材板做成的板凳;几经周折找到了理学家王柏的墓,到了才发现,一个月前这里已被夷为平地,只剩下古墓的石柱,东倒西歪地竖在那里……
  2013年4月24日,韦力独自到河南安阳拜谒灵泉寺,一块大石碑倒塌,砸中了他的左脚。从山里送到医院时,他的骨头已坏死,“只能一次次地做手术,腿每次切短一点,总算保住一命”。
  截肢以后,韦力用了3个月重新练习走路。“当时是夏天,假肢不透气,里面的汗泡着伤口,特别受罪”。在这个过程中,韦力有过彷徨,“跋山涉水不可能了,寻访之旅只能终结”,但又心有不甘,“不进行下去,这条腿不是白失去了?”
  于是一年后,韦力重启征程。如今,他已完成了释迦之旅、古诗之旅和经学之旅,现在正进行四库全书之旅和古书店之旅。“我喜欢用行走的方式,总结历史上的遗迹,这就是我独特的写法,至少在当下,没有一个人是这么干的。”
  受伤之后,韦力感觉到人生的无常。他列了一个宏大的写作计划,几乎涵盖了中国古代文化的方方面面,“光目录就有十几万字”。他说自己现在就像柳宗元笔下的“蹺(音同复)譓(音同板)”,“这种奇怪的小虫,在路上看见任何东西,都想要背在身上,弄得自己越来越累。”
  “在一些人看来,这是一种好大喜功的不自量力。但我觉得,这是一种使命感,我想靠自己的能力,和时间赛跑、和现代化与城市化赛跑,为这些不为人知的、即将荡然无存的历史,留下一段剪影。”韦力说。
  就此而言,韦力甘愿做一只“好大喜功”、负重前行的小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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