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鼠疫》中的伦理身份与伦理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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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摘 要:本文运用文学伦理学批评方法,分析加缪小说《鼠疫》中里厄、朗贝尔、帕纳鲁、柯塔尔的伦理身份及其伦理选择的内心动因。对鼠疫持不同态度的人物,代表了相应的道德准则,蕴含着加缪的伦理思想:里厄谦虚看待自己的反抗行为,寄托着加缪注重行动而不尚空谈的英雄观;帕纳鲁献身于宗教,暗含对基督教的批判;柯塔尔的毁灭传达了对鼠疫苟同者的否定。鼠疫消退后,只有以里厄、朗贝尔为代表的反抗者存活表明小说的主题——人类面临死亡威胁时,只有集体反抗,才可能赢得胜利。这是人类生存的惟一出路。
  关键词:《鼠疫》 伦理身份 伦理选择 伦理思想
  《鼠疫》(1947)是诺贝尔文学奖得主、法国杰出作家加缪的经典小说。国内外学者从不同角度分析这部小说,取得了较为丰硕的学术成果。此前学界注重从疾病隐喻的角度分析《鼠疫》,挖掘“鼠疫”的各种寓意,尤其关注鼠疫对人类荒诞处境的隐喻及其与加缪“荒诞哲学”的关系。其中,刘雪芹对鼠疫意义的划分,具有代表性:一是鼠疫的原本意义,即传染病;二是鼠疫的象征意义,即“二战”时期纳粹的极权统治;三是鼠疫的绝对意义,即人类处境的荒谬性。a鼠疫原本的意义是后两种意义的基础,从此出发,小说仍不失其独特魅力和丰富内涵。面临生死存亡的疫病,人类应当采取怎样的行动?在新冠肺炎蔓延的今天,《鼠疫》的集体反抗观念仍具有超越时代的价值。
  小说中,鼠疫作为恶性传染病,突然在阿赫兰城暴发,抹杀了人与人之间的种种差异,使人们陷入共同的生存危机。挑战当前,每个人都面临如何采取行动的难题。而每种行动都代表了不同的道德态度和伦理选择。这为笔者采用文学伦理学批评解读小说提供了契机。段亚鑫《〈鼠疫〉中的伦理选择》是国内首次运用该方法解读《鼠疫》的有益尝试。该文分析了里厄、朗贝尔、普通民众三类人的伦理困境与伦理选择,结构完整,但分析不够深入具体,且未提及其他重要人物。加缪塑造了几类典型人物以反映深受鼠疫威胁的人生百态:积极的世俗抗争者里厄与朗贝尔代表了小说现实反抗的主旋律,与此相对照的是宗教献身者帕纳鲁,鼠疫的同谋者柯塔尔,作为上述人物的对立面,最后堕入非理性的深渊。本文以伦理身份为出发点,从里厄的医生与丈夫的伦理身份、朗贝尔的记者和滞留者以及志愿者的伦理身份、帕纳鲁的神父与抗疫队员的伦理身份、柯塔尔罪犯与自由公民的身份着手,分析他们各自面对的伦理问题及其伦理选择,并进一步挖掘其中所蕴含的伦理思想。
  一、积极抗争者里厄的多重伦理身份及其伦理选择
  作为积极抗争者的典型代表里厄医生,起初不愿面对鼠疫暴发的事实,但经过深思熟虑后决定承担反抗鼠疫的责任。他在个人行医与集体抗疫中身体力行,鼓舞了周围人的反抗行动,构建了自己领导者的身份。他不以英雄自居,谦虚地看待自己的贡献,代表着注重行动而不尚空谈的英雄观。
  一场突如其来的鼠疫席卷阿赫兰,使最先察觉危险的医生里厄猝不及防。这并非出于懦弱,而是人之常情——任何人在突然遭遇天灾祸难时都会措手不及。他被动地与鼠疫周旋,承担起本职工作。随着疫情的加剧,具有多重伦理身份的里厄陷入伦理困境——是为了个人幸福而保全自身,还是为公众福祉挺身而出?
  “在文学文本中,所有伦理问题的产生往往都同伦理身份相关”b。就婚恋关系而言,里厄是丈夫,应当陪伴患病的妻子;就职业而言,他是医生,在鼠疫中应当履行救死扶伤的天职。由于封城,里厄无法陪伴身处远方疗养院的妻子,不断增长的病亡率又牵动着他的心弦。因此里厄暂且搁置了作为丈夫的义务,优先考虑医生的伦理身份,做出了全力投入救治工作的伦理选择。至此,里厄的反抗行为由被动转变为主动,并在集体抗疫过程中建构了领导者的身份。而他之所以积极反抗鼠疫,不仅出于医生的职责,更与他最初的伦理身份——工人的儿子密切相关。
  鼠疫暴发初期,里厄全身心投入工作,甚至压抑自己的个人情感。面对不配合救治的病人家属,里厄不得不抛去无益于救治工作的怜悯,将确诊的病人送往医院。病人家属由于不愿与亲人分离,将医护人员拒之门外。里厄饱受情理相争的痛苦,但他坚持将病人送往医院,为此不惜动用军队,因为他明白,如若不对病人进行隔离治疗,只会使更多人感染。里厄的理性行事似乎是冷漠的,但这种冷漠的背后恰恰涌动着更高层次的对生命的珍惜。里厄不仅履行医生的本职工作,还自觉领导起反抗鼠疫的活动,获得了领导者的伦理身份。不论是督促政府落实预防措施,还是联系同行研制血清,抑或是帮助塔鲁的卫生防疫队获得官方认可,里厄都倾尽全力。在里厄的感召下,原本对反抗鼠疫不以为意的朗贝尔、帕纳鲁都加入了防疫队伍。许多志愿者集结在他周围,形成了一股对抗病魔、守护生命的力量。
  与此同时,里厄身为丈夫,在工作结束后流露出对妻子的思念之情。尽管小说对此着墨不多,但却贯穿全书,反映了里厄因无法两全丈夫、医生双重伦理身份的内心冲突。里厄与朗贝尔都与自己的爱人天各一方,可谓是同病相怜。当朗贝尔为个人幸福而谋划离开阿赫兰时,里厄无奈地说道:“世上没有任何东西值得人们为它而舍弃自己之所爱。但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也抛弃了我之所爱。”c最后,里厄的妻子在鼠疫即将消退时离世。里厄由此从伦理困境中解脱,为公众福祉牺牲了个人幸福。
  从鼠疫暴发到消退,里厄坚持不懈地抗击鼠疫,获得了抗疫队友的一致认可。帕纳鲁曾称赞里厄“拯救人类”,但里厄却说:“拯救人类,这句话对我来说是大而无当。我没有这么远大的抱负。我关心的是人类的健康,首先是他们的健康。” 里厄认为自己只不过是做了应当做的事。这种朴素的英雄观,诞生于里厄对民众疾苦的体察中,其核心在于保护人的生命,具体体现为反抗鼠疫。里厄最初是工人的儿子,后来为了谋生而成为医生。他曾在与塔鲁的谈话中说,是贫困教会他勇敢地面对失败。里厄历經无数苦难,但没有消沉,反而从苦难中锤炼出一颗赤子心,愈加热爱现实生活,珍惜他人生命,这便是里厄做出反抗鼠疫伦理选择的深层原因。出身于底层的他,对他人的苦难怀有超出常人的同情,具有强烈的英雄主义精神。因此,他在抗疫中坚持抗争而不轻易言弃,践行了自己的人生信条:“我对英雄主义和圣人之道都没有什么兴趣,我感兴趣的是怎样做人。”朴素的英雄观不仅在于个人精神,还具有深刻的伦理意义。加缪在《鼠疫》中将道德榜样还原为生活中的小人物,不仅凸显其忠于本职工作的品质,更刻画其在危急关头时的内心挣扎。这样处理使道德榜样带给读者的鼓舞力量更亲切,更能触动读者的向善之心。   二、被动抗争者朗贝尔的伦理困境和由利己式到利他式的伦理选择
  鼠疫暴发初期,里厄出于医生的天职,义无反顾地反抗鼠疫,而朗贝尔因其外来记者的身份,仅对鼠疫采取旁观态度。由于朗贝尔的反抗行为经历了更曲折的心路历程,因此相对于积极抗争者里厄而言,他是被动抗争者。
  前人已从文学伦理学批评视角解读过朗贝尔,但侧重于朗贝尔不同于普通民众的外来者身份d,未强调朗贝尔伦理身份的具体变化——由记者转变为滞留者再转变为志愿者。这种身份的转变关系到其伦理选择由被动式、利己式转变为主动式、利他式,蕴含着加缪对个人幸福与公众福祉的深入思考。
  朗贝尔最初的身份是记者。当鼠疫刚冒出苗头时,他想就此事写篇报道。此时的朗贝尔以局外人的眼光搜寻城内的奇闻异事,将鼠疫作为新闻素材,而全然没有介入其中的愿望,对阿赫兰也无归属感。
  然而,封城的消息传来,朗贝尔成了阿赫兰城内的滞留者。他不仅面临与众人一样的感染风险,还被迫囚禁他乡,与心爱之人分离。这正是这一人物伦理困境的独特性所在。此时的他难以接受滞留者的伦理身份,想方设法离开阿赫兰,强调“说到底我毕竟是外地人呀”。他并未意识到他在危急关头的责任,更未考虑自己如若出城,可能会导致鼠疫大规模蔓延,给公共安全带来隐患。朗贝尔坚信“人活着,并为其所爱而死”。在他看来,“公众的福祉是建立在个人幸福之上的”,个人幸福的实现对于公众福祉必不可少,这种观念无疑是利己主义式的。但随着与里厄、塔鲁的友情日益加深,朗贝尔被他们的行为所触动,主动加入防疫队伍,成为一名志愿者。与之前截然相反的是,朗贝尔将公众福祉置于个人幸福之上,意识到:在集体性的灾难来临时,任何人都无法独善其身。只有团结一致对抗鼠疫,个人幸福才能有所依托。“无论我愿意与否,我都是这里的人了。这里的麻烦与我们大家都有关系。”这是朗贝尔利他式伦理选择的宣言。自此,他以主动的姿态融入反抗鼠疫的集体中,成为抗疫队伍中的得力一员。
  从记者到滞留者,再到志愿者,朗贝尔伦理身份的变化,反映其伦理选择由被动式、利己式转变为主动式、利他式。朗贝尔的转变蕴含着加缪对于个人幸福与公众福祉的辩证思索。起初,朗贝尔认为个人幸福至高无上,加缪对此予以相当程度的肯定,认为其出城愿望“显示了当时我们每个人心中的某种自豪感”,这是加缪作为人文主义者对个人选择的尊重。同时他也看到了优先考虑集体对保障个人幸福的重要性,在与鼠疫相似的生死关头,集体利益高于个人利益才是正确的:“有时抽象概念显得比幸福更有效力,那时,也只是在那时,就必须重视抽象概念。”
  《形而上的反抗》评价了加缪的思想转变:“加缪思想发展的标志,一个重要的标志,就是发现了团结这一价值是人与人之间关系的基础。”e这一转变在朗贝尔身上体现得最为突出。朗贝尔正是在鼠疫中逐步发现了团结一致、共同抗争的价值,实现了人性的升华。
  三、神父帕纳鲁的伦理两难和献身宗教的伦理选择
  如果说里厄、朗贝尔是世俗意义上的抗争者,面临着在个人幸福与公众福祉中抉择的难题,那么神父帕纳鲁作为神圣意义层面的抗争者,面临在天主教堂和抗疫战场中做出抉择的伦理困境。他从最初主张忍受鼠疫,到信仰陷入疑惑,再到献身于宗教,完成了对神父身份的确认。在帕纳鲁身上,加缪表达了对基督教有所保留的质疑。
  帕納鲁最初是坚定的基督徒,深谙基督教教义。基督教教义宣扬基督徒受难甚至替人受难,以洗清罪孽,获得救赎。因而帕纳鲁在第一次布道时,将鼠疫视为上帝给有罪之人的惩罚。他居高临下地宣称人们是罪有应得,并认为人们获得拯救的唯一出路是反躬自省,坚定信仰,以寻求上帝的宽恕。
  随着帕纳鲁真切地体会到瘟疫的残酷,他出于悲悯之心加入卫生防疫队,获得了抗疫队员的伦理身份。救助病人即帮助他人反抗鼠疫,这是他的第一次伦理选择。期间,一名无辜孩子的死亡引发了帕纳鲁的信仰危机。他原以为,鼠疫是人们通过忍受痛苦来洗脱罪孽的契机,然而无辜者的受难毫无意义,使得帕纳鲁无法理解上帝的安排。
  经过激烈的内心挣扎后,他在第二次布道中肯定了反抗行为。但这肯定是极其有限的,他认为人们的反抗无法彻底扭转局势,应当仍然听命于上帝。这是帕纳鲁针对他人如何面对鼠疫的回答。他身患鼠疫后,其信仰受到进一步逼问——他须回答神职人员兼抗疫队员应当如何面对鼠疫的难题。帕纳鲁由此陷入伦理两难。
  “伦理两难由两个道德命题构成,如果选择者对它们各自单独地做出道德判断,每一个选择都是正确的,并且每一种选择都符合普遍道德原则”f。神职人员不比普通人,其求医问药,涉及信仰问题。作为抗疫队员,他应当积极自救。而这与神父的伦理原则相违背。病榻上的帕纳鲁将鼠疫视为上帝对自己信仰的考验,他应当服从上帝的旨意。对鼠疫的逃避或恐惧意味着信仰的可疑,自救意味着忤逆上帝,本质上是对上帝的不信。
  生死攸关之际,帕纳鲁优先考虑自己神父的伦理身份,拒绝接受治疗,放弃反抗,而乞灵于对上帝毫无保留的爱,他最终作出了献身于上帝的伦理选择。此前许多论文将帕纳鲁之死归因于宗教信仰动摇后的精神危机,实际上,人物是在一定的伦理处境下采取行动的,帕纳鲁兼具神父与抗疫队员伦理身份,其悲剧根源于鼠疫激化双重身份矛盾所导致的伦理两难。
  帕纳鲁的病历卡上写着“病情可疑”,透露出加缪对他的评价。结合小说的反抗主题,所谓的“病情可疑”指:帕纳鲁的反抗行为固然值得肯定,但其宗教献身式的伦理选择能否救人们于水火之中是可疑的。
  上帝竟使人遭受无端痛苦,这是同情受难者的加缪无法接受的。1948年《开罗杂志》的加缪访谈录可与帕纳鲁之死做互文性阅读。访谈者问道:能否认为是孩子的痛苦使加缪拒绝相信基督徒对上帝的祈求,并认为创世说是一个大的失败。加缪默认了该问题,但他随即表明自己对基督教的批判留有余地:“不过像您说基督徒的信仰是一种放弃一样,在说话之前会进行一番思考……此外,虽然我对这些事情知之不多,但我觉得信仰更多的不是一种安宁,而是一种悲剧性的愿望。”g加缪对基督教持审慎态度,即使对基督教的一些方面存疑,也从不自以为拥有从道德制高点上批判基督教的资格。他站在中间立场,从自己所关注的问题出发,以获得独立评判的自由。   四、同谋者柯塔尔的身份认同危机和非理性的伦理选择
  如果说加缪认为帕纳鲁的反抗行为有可取之处,那么他对拒绝抗疫的柯塔尔是坚决否定的。
  身为罪犯的柯塔尔,在鼠疫大规模蔓延之前,不堪忍受被捕的恐惧,试图通过自杀来逃避法律的审判。鼠疫暴发后,司法程序停滞,他得以暂时规避被捕入狱的风险,成为外人眼中的自由公民。虽然他也受到鼠疫的威胁,但他更为鼠疫的暴发感到庆幸。他频繁出入公共场所,凭借超乎寻常的热情在人际交往中如鱼得水。然而,他对人群的渴望不过是为了寻求庇护,并非出自真正的友善。他与人亲近却从不推心置腹,对“警察”“逮捕”等字眼讳莫如深,小心翼翼地隐藏着自己的罪犯身份。他越亲近人群,便越加强人们对他“自由公民”的身份确认,从而加剧了外界身份认同与他实际身份的错位。这种自我认同的身份同他人眼中的身份的巨大差异,正是柯塔尔无法真正融入人群的原因。
  一旦外界刺激其隐藏身份,都会加剧柯塔尔的身份认同危机。当柯塔尔被邀请加入卫生防疫队,他顿时撕破温情的面具,显得怒不可遏。他曾饱受被捕焦虑的折磨,并以待捕罪犯的伦理身份出发,以为:“轮到别人来尝尝恐怖的滋味,这很正常。”柯塔尔因此犯下自私的错误,缺乏同情心,对他人的痛苦漠然置之。他没有反思自己的恐慌毕竟事出有因,而鼠疫受害者是无辜的。从这个角度看,柯塔尔在精神层面上苟同于鼠疫,站在了鼠疫受害者的对立面。
  里厄和柯塔尔都曾备受煎熬,但对待他人苦难的态度却截然相反,两人的精神境界也高下立判。柯塔尔以自我为中心,误以为别人遭受与自己相当的痛苦理应如此;里厄则站在他人的立场上,思考如何尽力减少他人的痛苦。柯塔尔的内心封闭而孤独,没有里厄的大爱和悲悯,无法从更高层面看待鼠疫。
  随着疫情好转,社会秩序日益恢复正常,司法程序随之步入正轨,柯塔尔的罪犯与“自由”公民之间的身份认同危机加深。作为罪犯,他惧怕即将到来的牢狱之灾,妄想回到鼠疫的暴发期。他无法再维持外人眼中的自由公民身份,情绪反复无常,更愤怒于阿赫兰市民对战胜鼠疫的欣喜,以致对社会产生仇恨。他丧失理性,走向癫狂,将枪口对准了庆祝的人群。这一伦理选择毁灭自我又毁灭他人,恰恰公开了他曾极力遮蔽的罪犯身份,加深了他的罪孽。
  如果说最初自杀未遂的柯塔尔仍有被拯救的可能,他对鼠疫的赞同是出于自保而非恶意;那么此时的他已堕入罪恶的深渊,沦为真正意义上的鼠疫同谋者。
  学界普遍认为柯塔尔悲剧的根本原因在于其黑暗愚钝的心灵h,诚然深刻,但未认识到柯塔尔无法获得救赎的直接原因,即身份认同危机对其行为的限制。他正是碍于自己的罪犯身份而不愿对人敞开心扉,拒绝加入防疫队伍,因而无从获得他人的开导,不能理解正义的内涵。
  加缪在他身上展现了人性的脆弱与人性之恶,“他唯一的真正罪行,就是从心底里赞成置儿童和成人于死地的那东西”,且不予原谅。这表明,无论出于什么目的,任何苟同于鼠疫的人,最终将自食恶果。
  五、结语
  加缪以敏锐的洞察力,挑选了积极抗争者医生里厄、被动抗争者朗贝尔、神父帕纳鲁、罪犯柯塔尔作为众生相的典型代表。他们的伦理身份与伦理选择,代表着鼠疫肆虐之下不同的伦理准则。里厄、朗贝尔通过反抗鼠疫的伦理选择摆脱了伦理困境,迎来了胜利的曙光。以他们为代表的抗疫队伍,彰显了集体反抗的巨大力量。同为志愿者的帕纳鲁,经过信仰的动摇后,于世俗和信仰中选择了后者,自愿献身于上帝。帕纳鲁之死表明,加缪虽然质疑基督教的创世说,但也肯定了神职人员参与现实反抗的积极行动。柯塔尔作为鼠疫的受益者,是以上人物的对立面。他因深陷于身份认同危机,拒绝反抗鼠疫,最终走向癫狂。加缪所批判的正是他非理性的伦理选择。
  加缪推崇集体反抗,但并不神化集体中的领导者。在《鼠疫》中,没有高大上的英雄,有的只是恪尽职守、坚忍不拔的小人物。正是他们对生命的坚守,诠释了集体中的人对疾病的抗争,道出了真理:出于保卫生命、追求幸福的纯粹动机,所有人在鼠疫面前应当挺身而出、起而反抗。“这一点使真理回归原有的位置,使英雄主义恢复它应有的次要地位,从不超越追求幸福的正当要求,而只能在此要求之后”。人物的结局重构了伦理秩序,从而传达了小说的主旨:人类面临死亡威胁时,只有坚持集体反抗,才可能赢得胜利。
  《鼠疫》书写了人与鼠疫搏斗的动人篇章,不仅取得了较高的艺术成就,更含有以反抗精神为核心的超越时代的思想结晶。正如加缪的老师兼知音让·格勒尼埃所言:“加缪有一切权利说自己是一个人道主义者,他所关切的只有人,他所谈论的也只有人,他的视界就是人的生命的视界。”i《鼠疫》对人的生命与尊严等伦理问题进行了深入探讨,其蕴含的人道主义精神至今掷地有声、发人深省。
  ah参见刘雪芹:《反抗的人生——论加缪的〈鼠疫〉》,《外国文学研究》1992年第4期。
  bf聶珍钊:《文学伦理学批评导论》,北京大学出版社2014年版,第263页,第262页。
  c 〔法〕 加缪:《鼠疫》,刘方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11年版,第126页(关于本著作引文全部出自本版本,不一一另注)。
  d 段亚鑫:《〈鼠疫〉中的伦理选择》,《世界文学评论(高教版)》2016年第2期,第225—230页。
  e 张容:《形而上的反抗:加缪思想研究》,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1998年版,第230页。
  g 〔法〕加缪:《致一位德国友人的信》,杨荣甲、王殿忠译,译林出版社2017年版,第128页。
  i 〔法〕让·格勒尼埃:《回忆阿尔贝·加缪》,伽利玛出版社1968年版,第26页;转引自黄晞耘:《重读加缪》,商务印书馆2011年版,第91页。
  参考文献:
  [1]加缪.鼠疫[M].刘方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 2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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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 段亚鑫.《鼠疫》中的伦理选择[J].世界文学评论(高教版),2016(2).
  [5] 黄晞耘.重读加缪[M]. 北京:商务印书馆,2011.
  [6] 加缪.致一位德国友人的信[M].杨荣甲,王殿忠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17.
  [7] 张容.形而上的反抗:加缪思想研究[M].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1998.
  基金项目: 华中师范大学大学生创新创业训练计划(项目编号:CCNU202010511179)阶段性成果
  作 者: 刘晨茜,华中师范大学文学院2018级本科生;胡欣怡,华中师范大学文学院2018级本科生。
  编 辑: 康慧 E-mail: kanghuixx@sina.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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