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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香港女作家西西以女性主義的角度寫下短篇小說〈感冒〉，全文以一個遲婚女性的的遭遇表達了當代父權社會對女性的壓逼，以及反映女性自覺意識冒起的心理過程。本文以女性主義的角度，拆解〈感冒〉裡關於女性主義的主題，看看西西怎樣將女性主義融入〈感冒〉中。
關鍵字：西西；感冒；女性主義
中图分类号：I207.4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1-864X（2014）09-0005-02
一、導論
西西是香港具代表的女性文學作家。西西，原名張彥，又名張愛倫，生於上海，祖籍廣東省中山縣，小學畢業於上海， 五十年代定居香港。“西西”的筆名是源於跳飛機遊戲，像一個穿著裙子的女孩子兩隻腳站在地上的一個四方格子裡。西西愛以女性角度創作——《像我這樣的一個女子》、《母魚》、《母親與濕火柴》等作品都以女性視角出發，其中《哀悼乳房》以女性身體為題材，更成為了女性文學的典範之作。
本次分析的小說〈感冒〉收錄在《像我這樣的一個女子》[1]裡。〈感冒〉是一個關於遲婚女子的故事，也是當代香港女性命運的寫照。〈感冒〉裡描寫主角由向父權社會低頭，再到女性意識覺醒，為女性爭取自由和平權的過程，全文流露著濃厚的女性意識。透過分析本文，且看西西筆下的女性是如何抗衡命運，反映當代女性的面貌，以及她在小說中呈現的女性主義意識。
二、何謂“女性主義”？
Feminism（女性主義）源於十九世紀末的法國，最初有“婦女運動”的意味。五四運動時傳入中國時譯為“女權主義”。當中，“權”是指“權力”和“權利”。及至二十世紀六七十年代， Feminism的理論和實踐的發展相當迅速，目的是消除以男性為中心的社會文化體制，消除女性在政治經濟社會各個層面的壓迫。1995年聯合國第四次世界婦女大會之後譯成“女性主義”。[2]
女性主義出現後，人們在各方面都開始關注女性。法國女作家西蒙波娃在1949年出版的著作《第二性》更是女性主義的權威[3]。她全面探討了自古以來女性在男性控制下淪為他者的處境， 由生理、心理、經濟、歷史各方面分析女人在男性世界中所經歷的現實，以致質疑文學、宗教、政治、工作、母職、性等方面的女性處境。她認為女性並非是屈於父權社會之下，肯定自己為主體及自由人，女性可以開始外出工作，甚至可以選擇不結婚不生育，按照自己新的想法做抉擇。女性不是男性視作他者的奴隸，有翻身機會，甚至可以反客為主。打破女性在社會上處於弱勢的狀況，達到兩性平等的社會。
根據西蒙波娃的理論，後世相繼出現的女性主義文學作品，最主要有以下幾點：
1.從女性視角出發，以女視的視點觀物敘事，關注女性的處境與命運；
2.主張平權，認為女性與男性享有相同的地位與權利，肯定女性的品德、能力、才華不輸於男性；
3.作品裡的兩性並不平等，存在二元對立關係，男尊女卑；
4.女性主義文學既要表現女性被欺壓的處境，以達到反思、反抗的目的；
5.男性為女性主義攻擊的對象，女性則是正面人物，是整部作品的認同對象；
6.強調女性須要自覺，要獨立自主，掌握自身的命運，這點是女性主義文學的關鍵。
根據以上這些女性主義文學的特點，下文將會以此試分析西西的〈感冒〉。
三、〈感冒〉的“女性主義”書寫
按照上文提出的女性主義文學特徵，以下將分為六部分分析西西〈感冒〉裡女性主義的部分。
（一）從女性視角出發。西西以女性立場，在〈感冒〉中塑造了“小魚兒”的角色――一個屈服於傳統父權下的女人。全文以第一人稱自白的方式，籍“我”的遭遇，表達女性面對命運感到不由自主，任人擺布的情感。文章開首以“我的感冒，是永遠也不會痊癒的了。/我想。/其實，感冒是無藥可治的。/我想。”作引子，道出“我”的感受，而這裡“感冒”只是她的心病——一種受到抑壓的處境。之後，作者以“小魚兒”的角色陳述其的遭遇，包括父親為自己安排的婚事，自己對此灰暗的回應和感受，這種“感冒”與此同時不斷來襲，到最後自己的女性意識醒覺，對父權安排的婚姻作出的抗爭，以致到最後的解脫。全文一直以第一身角度敘述，以女性角度和形象全面關注當代女性的處境和命運。
（二）主張平權。〈感冒〉前部分充滿著傳統的女性主義觀念。“男大當婚，女大當娶”，小魚兒到了三十二歲，快要過傳統的適婚年齡，小魚兒因為傳統父權思想的壓迫，要被逼接受一場婚姻，文中不斷強調她的年齡，目地是強調女性與男性的不對等權利，女性受年齡限制被逼嫁娶，同時也沒有婚姻的選擇權。父母為她安排了婚事，和一個沒有感情的男人結婚。而她在訂婚前，她滿受委屈地吐出對此的感受：“我的父母不要我了。為什麼我不能平平靜靜地在我的家裡？度過我的一生呢。我那時候是那麼地哀愁，一個女子在自己的家裡長大了，長老了，父母就感到坐立不安、顏面無光了，我於是想，那麼就答應了也好。我是因為有了這種無可奈何的感覺才和我的未婚夫訂婚的。”這裡的委屈反映著女性沒有選擇婚姻的權利，一切都受制於父權之下。前部分透過“我”的感受和淡然的行為，不斷強調著這種不對等權利對女性帶來的傷害。
而在文末，她終於冒起女性自覺，爭取平權，想要掌握自己的命運，爭取自由的權利，她說：“是的，我是魚，我為什麼要做一條過河泣的枯魚呢。/我從泳池中出來，陽光遍灑在我的肩上、發上，我覺得我整個人有一種說不出的清快的感覺。”這裡的輕快與先前的沉鬱是明顯對比，反映她決心爭取女性的權利，從而感到自由的快感。這種輕快，促使她拿起旅行袋離家，還愉快得哼歌——歡快自由的意味。最後，她想看一場足球比賽，這裡象徵著她在爭取女性自由和平等的權利。足球比賽，無論球員或觀眾一般都是男性參與為主，儼如一種男性特有的娛樂。但此時的小魚兒已不再拘禮是否男權，她要的是平等，不再受父權欺壓的生活，與男性一樣的權利和自由，符合女性主義主張平權的特徵。 （三）男尊女卑。男人會為自己正名為“己”，女人則為“他”[3]。根據李維史陀所說，為了避免他者對自我的威脅，即是女性對男性的威脅，男性必須貶低女性，使女性屈居其次，臣服於男性。這十分符合中國的傳統女性定義——“女子無才便是德”，無論教育程度、社會地位、經濟能力都需要低於男性，這才能使男性有合理的優勢，使男性慣於控制對女性，支配女性。文中的主角，顯然是這樣的一個女子。〈感冒〉裡，男性與女性分別是支配與被支配、是壓制和被壓制之間的關係，二元對立的關係十分明顯，形成強烈的男尊女卑。
“我”的生活是受到父親控制的，被父親支配著。主角愛自由自在地游泳，而醫生常稱呼她“小魚兒”，可是她連自己的興趣也沒有選擇的權利，她說“只要是夏天，我總會和我的弟弟一起去游泳，我和我的弟弟都是喜歡游泳的人，而我的父親，他只喜歡打網球。”她總要陪伴父親去打網球，但她對打網球是沒有興趣的，反映在父權社會下，她是被支配者；又如當父母親在談及她的心儀對象時，她在背後聽見一切，她的只能在心中回答，穿插在父母的對答裡，而她彷如是無權出聲的，任人擺佈的卑微玩偶。
婚後，這種的支配者角色無形地轉移到了她丈夫身上。丈夫與朋友談話時，小魚兒表示自己無話可以說，她感到自己進不了男權社會的世界；她為丈夫編織毛衣的，但卻“很慢很慢”，原因是她認為編織毛衣是象徵著妻子之責。她與這個丈夫是沒有感情的，她的丈夫是個陌生的身影，有時連他的樣貌也弄不清。她只是出於禮貌，並非真的關心丈夫，她強調自己編織得“很慢很慢”就是象徵著她的精神受到父權的壓逼，是有所不甘的，但當刻還是沉默下來，繼續“慢慢地”為父親選的“陌生丈夫”盡妻子之責，這顯然流露著濃厚的男尊女卑色彩。
（四）男性為女性主義攻擊的對象。〈感冒〉中有三個重要的男性角色，分別是父親、丈夫和楚。在文中，他們分別飾演著支配“我”的角色，代表著父權對女性的抑壓和影響，而文中的“我”對這些支配是反感的。
父親的不關愛。父親不瞭解女兒，沒有關愛女兒，例如從父親與母親之間的對話可知，他並不熟知女兒的生活和喜好，包括她的朋友，心儀對象，父親對女兒的瞭解只是從母親口中得知，但女兒明明在身旁，卻不願意直接詢問女兒，父女之間有著莫大的距離感。父親並不重視女兒，甚至連關乎她終生幸福的婚姻也沒有與女兒談過，擅自決定，這是父權壓低女性的表現，父親的形象專權自我。
丈夫的不了解。文中的丈夫對妻子溫柔體貼，照顧有加，但他始終不明白妻子的心思，他只站在自己角度去想如何對待她，認為自己對她很好，殊不知他只在滿足自己的想法，變相是自我滿足、自我中心的行為，並非對女主角真正的關愛。例如丈夫總陪著妻子一起，但在游泳池時，他只坐在一旁；在聽演奏會時，他在打瞌睡，丈夫的“關愛”是表面，他並非真正瞭解妻子的想法，認為陪著妻子就是關愛她。又例如丈夫發現妻子有一根白髮，他只是出於最實際地“關愛”她，說要給她買盒何首烏，但女主角渴望的回覆只是一句：“白色是美麗的”——一種情人間溫柔的關愛。丈夫總是站在自己的角度，自我中心地以為都是“她會覺得關愛的”，但這變相只是自我滿足，自大的大男人行為，他不了解妻子的需要。
楚的自私。女主角和楚志趣相投，兩情相悅，楚是她的理想對象，可是小魚兒卻拒絕了他私奔的請求，因為她覺得他太自私。當楚說：“我們可以一起離開這裏。/我們可以到別的地方去生活。”愛情的呼喚不免撼動了小魚兒的心靈，但她知道這樣太自私了，她說到：“我可以這樣一走了之嗎？我能嗎，到哪裏去呢？是的，楚說，天涯海角，我們總有地方去，只要我們可以在一起。但我可以一走了之嗎？我母親又是一個患了高血壓的人，她如何受得起這樣的刺激呢。楚老太太又怎樣，我們走了，她就剩下孤零零的一個人了。”拒絕楚這樣的請求，實在太讓她心痛，可是這樣的愛情太自私了，她承受不起，覺得不能為愛情放棄一切，她不能被最深的人間情慾捆綁，內疚一生。“生命誠可貴，愛情價更高；若為自由故，兩者皆可拋。” 此刻的她忍痛放手，同時也突顯了楚對愛情的自私，不顧一切，想去擁有和掌控她的愛。
透過描述三個男性的負面形象，符合了女性主義中攻擊男性形象的特點。
（五）女性被欺壓的處境及反思。〈感冒〉裡的主角處在男尊女卑的背景下，處處受到欺壓。但在被支配和被欺壓的環境裡，她總在心中獨白感受，甚至不斷對現狀提出質問，讓讀者不斷反思當下女性的處境。
首先，父親為她選擇婚姻對象，她與這個“陌生丈夫”是沒有感情的，這是父權對她的欺壓，面對這樣的處境，她想：“為什麼我不能平平靜靜地在我的家裡？度過我的一生呢。我那時候是那麼地哀愁，一個女子在自己的家裡長大了，長老了，父母就感到坐立不安、顏面無光了，我於是想，那麼就答應了也好。”這裡完全體現中國傳統的“父母之命”式婚嫁的無奈，反思著女性如果到了適婚年齡，是否為了父母的面子而結婚，難道連自己選擇生活方式的權利也不可有嗎？
其次，文中帶出了自由戀愛的反思。小魚兒說到：“他們，所有的這些人……他們會允許我這麼輕易地說一句：我不要結婚了，就由得我不要結婚了麼？我已經被困在一個籠子裡了，我如今是插翼難飛的了。”小魚兒因為家族的壓力，想去說一句“不”也出不了聲，“插翼難飛”就是她面對這處境最深刻的感受。翅膀象徵著自由，把戀愛的自由交在女性手上，但面對著父權的欺壓，誰孰輕重？這也是作者想帶出的反思。
再者，也反思了女性在沒有愛情的婚姻裡，值得為了“陌生人”繼續維持嗎？小魚兒對丈夫的一切都感到陌生，甚至連他的樣子也不能馬上想起來。望著同一屋簷下另一半的用品，她既然感到：“甚奇怪我為什麼竟會和這些物體的主人生活在一起。”她總是沒有熟悉的感覺，何以至此？這是因為他們的婚姻是沒有愛情基礎，只有“父母之命，媒灼之言”的婚姻，值得維持嗎？當然，小魚兒最後的決定也是作者的答案。
（六）女性自覺意識。女性自覺意識是女性主義文學最關鍵的一點，女性需站起來掌握自己的命運，獨立自主。小魚兒對自由自主是充滿渴望的。當和母親對話時，她的腦中不斷渴望自己能夠化作一樓輕煙、一陣微風、一滴水，甚至變成空氣。這些都是渴望自由的象徵，希望可以擺脫世俗對女性的枷鎖，能夠自由地生活，如同微風空氣輕煙般，自由飄散。 面對著父權的壓迫，在她結婚前，她有想過要反抗、掙紮，質疑過自己的人生，但結果卻是 ：
“我那時候是那麼地哀愁，一個女子在自己的家裡長大了，長老了，父母就感到坐立不安、顏面無光了，我於是想，那麼就答應了也好。”
“一切都已經太遲/我已經被困在一個籠子裡了，我如今是插翼難飛的了”
她這次的自主的掙扎失敗了，她抵受不住家族的壓力，她選擇了服從父權，壓抑了自由的心，因而她有了這種鬱結在心中，形成了“感冒”，而且她知道因為自己做了這樣的抉擇，她的“感冒”是不會痊癒的。
然而，在結婚之後，面對著與“陌生丈夫”的相處，她又對自己的抉擇提出質疑，或者說是女性直覺意識形成的過程：
“是誰傷害了我呢，是我自己傷害了自己。我當時為什麼不離開這裡，我為什麼不可以和我喜歡的一個人流浪到天涯海角去？”
“而在這個世界上，我將要繼續和這樣的一個人生活許多年嗎？”
“我難道不是一個生活在二十世紀八十年代的受過良好教育的女子挪麼，我讀了那麼多年的書，在社會上做了那麼多年的事，目擊了那麼多的人生百態，究竟學到了些什麼呢，為什麼我會變成我目前的樣子？”
“我每天睜開眼睛竟要對自己說：鼓起勇氣，振作起來，我真正的勇氣又在哪裡？”
在婚姻後，小魚兒不斷地質疑自己的生活，一切都讓她感到無所適從，這時的她已在轉變，她的女性自覺逐漸覺醒。就在聽了貝多芬的演奏會後，她的女性意識徹底地覺醒：“我要扼住命運的咽喉，它決不能使我屈服”她想擺脫父權的控制，掌握自己的命運，一種絕不屈服、獨立自主的決心冒起來——“我是魚，我是魚。水流那樣地衝擊我，我知道我是魚。魚的感覺忽然回來了。我想我知道我該怎樣做一條活潑的魚了……我為什麼要做一條過河泣的枯魚呢”此時，她目睹丈夫在泳池旁埋首報紙，對於這個貌合神離的丈夫，她覺醒起來，不再屈服，於是她決定要離開這個丈夫。她要自由，要自主人生，要遊走出去了父權的陰霾，不再當困於死水的枯魚。《第二性》說：“女性克服了被動，承認自己又給予和取得的權利，自我與他我互相確認。[4] 而小魚兒正是如此。她的“感冒”痊癒了，即象徵她解開了心病，從壓抑的處境中解脫。她克服了女性在父權下的被動，奮力地掙扎對抗男性霸權，為了自由而覺醒，掌控自己的命運。
四、結論
〈感冒〉裡不少元素都符合女性主義文學的特質，是一篇典型的女性抬頭作品，西西透過〈感冒〉的小說情節詮釋了女性主義的意涵。西西關注當代女性的處境和命運，透過〈感冒〉的小魚兒，反映了當代女性仍舊受到父權壓逼的處境，和她們在面對這種社會壓逼時的心裡感受。在〈感冒〉裡，她暗斥傳統父權對女性的壓逼，讓人反思女性自主的權利，以及面對婚姻的態度，反抗父權體制的社會，追求自由平等的女性地位。
参考文献：
[1]西西：《像我這樣的一個女子》；臺北：洪範書店，2007年7月。
[2]克莉絲·維登：《女性主義實踐與後結構主義理論》（白曉紅譯）；臺北：桂冠圖書股份有限公司， 1997年3月。
[3]西蒙波伏娃：《第二性》（李強譯）；北京：西苑出版社，2004年5月（第一版）。
[4]顧燕翎：《女性主義理論與流派》；臺北：女書文化事業有限公司1996年09月。
注释：
西蒙·波娃（Simone de Beauvoir，1908年1月9日-1986年4月14日），法國存在主義和女性主義作家，1970年代女權運動的重要理論家和創始人之一，存在主義大師沙特的伴侶。女性主義文學理論的代表人物，代表作《第二性》是女性主義權威作品。
作者簡介：劉樺燊（1993.8-），籍貫：廣東，現正就讀香港中文大學專業進修學院中文高級文憑二年級。高中時曾參與明報校園記者計劃並撰寫新聞報道，後來參與香港東方日報主辦——第二屆“名作+徵文比賽學生組”獲得優異獎。近年，在香港《聲韻詩刊》發表了新詩〈氵〉。
關鍵字：西西；感冒；女性主義
中图分类号：I207.4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1-864X（2014）09-0005-02
一、導論
西西是香港具代表的女性文學作家。西西，原名張彥，又名張愛倫，生於上海，祖籍廣東省中山縣，小學畢業於上海， 五十年代定居香港。“西西”的筆名是源於跳飛機遊戲，像一個穿著裙子的女孩子兩隻腳站在地上的一個四方格子裡。西西愛以女性角度創作——《像我這樣的一個女子》、《母魚》、《母親與濕火柴》等作品都以女性視角出發，其中《哀悼乳房》以女性身體為題材，更成為了女性文學的典範之作。
本次分析的小說〈感冒〉收錄在《像我這樣的一個女子》[1]裡。〈感冒〉是一個關於遲婚女子的故事，也是當代香港女性命運的寫照。〈感冒〉裡描寫主角由向父權社會低頭，再到女性意識覺醒，為女性爭取自由和平權的過程，全文流露著濃厚的女性意識。透過分析本文，且看西西筆下的女性是如何抗衡命運，反映當代女性的面貌，以及她在小說中呈現的女性主義意識。
二、何謂“女性主義”？
Feminism（女性主義）源於十九世紀末的法國，最初有“婦女運動”的意味。五四運動時傳入中國時譯為“女權主義”。當中，“權”是指“權力”和“權利”。及至二十世紀六七十年代， Feminism的理論和實踐的發展相當迅速，目的是消除以男性為中心的社會文化體制，消除女性在政治經濟社會各個層面的壓迫。1995年聯合國第四次世界婦女大會之後譯成“女性主義”。[2]
女性主義出現後，人們在各方面都開始關注女性。法國女作家西蒙波娃在1949年出版的著作《第二性》更是女性主義的權威[3]。她全面探討了自古以來女性在男性控制下淪為他者的處境， 由生理、心理、經濟、歷史各方面分析女人在男性世界中所經歷的現實，以致質疑文學、宗教、政治、工作、母職、性等方面的女性處境。她認為女性並非是屈於父權社會之下，肯定自己為主體及自由人，女性可以開始外出工作，甚至可以選擇不結婚不生育，按照自己新的想法做抉擇。女性不是男性視作他者的奴隸，有翻身機會，甚至可以反客為主。打破女性在社會上處於弱勢的狀況，達到兩性平等的社會。
根據西蒙波娃的理論，後世相繼出現的女性主義文學作品，最主要有以下幾點：
1.從女性視角出發，以女視的視點觀物敘事，關注女性的處境與命運；
2.主張平權，認為女性與男性享有相同的地位與權利，肯定女性的品德、能力、才華不輸於男性；
3.作品裡的兩性並不平等，存在二元對立關係，男尊女卑；
4.女性主義文學既要表現女性被欺壓的處境，以達到反思、反抗的目的；
5.男性為女性主義攻擊的對象，女性則是正面人物，是整部作品的認同對象；
6.強調女性須要自覺，要獨立自主，掌握自身的命運，這點是女性主義文學的關鍵。
根據以上這些女性主義文學的特點，下文將會以此試分析西西的〈感冒〉。
三、〈感冒〉的“女性主義”書寫
按照上文提出的女性主義文學特徵，以下將分為六部分分析西西〈感冒〉裡女性主義的部分。
（一）從女性視角出發。西西以女性立場，在〈感冒〉中塑造了“小魚兒”的角色――一個屈服於傳統父權下的女人。全文以第一人稱自白的方式，籍“我”的遭遇，表達女性面對命運感到不由自主，任人擺布的情感。文章開首以“我的感冒，是永遠也不會痊癒的了。/我想。/其實，感冒是無藥可治的。/我想。”作引子，道出“我”的感受，而這裡“感冒”只是她的心病——一種受到抑壓的處境。之後，作者以“小魚兒”的角色陳述其的遭遇，包括父親為自己安排的婚事，自己對此灰暗的回應和感受，這種“感冒”與此同時不斷來襲，到最後自己的女性意識醒覺，對父權安排的婚姻作出的抗爭，以致到最後的解脫。全文一直以第一身角度敘述，以女性角度和形象全面關注當代女性的處境和命運。
（二）主張平權。〈感冒〉前部分充滿著傳統的女性主義觀念。“男大當婚，女大當娶”，小魚兒到了三十二歲，快要過傳統的適婚年齡，小魚兒因為傳統父權思想的壓迫，要被逼接受一場婚姻，文中不斷強調她的年齡，目地是強調女性與男性的不對等權利，女性受年齡限制被逼嫁娶，同時也沒有婚姻的選擇權。父母為她安排了婚事，和一個沒有感情的男人結婚。而她在訂婚前，她滿受委屈地吐出對此的感受：“我的父母不要我了。為什麼我不能平平靜靜地在我的家裡？度過我的一生呢。我那時候是那麼地哀愁，一個女子在自己的家裡長大了，長老了，父母就感到坐立不安、顏面無光了，我於是想，那麼就答應了也好。我是因為有了這種無可奈何的感覺才和我的未婚夫訂婚的。”這裡的委屈反映著女性沒有選擇婚姻的權利，一切都受制於父權之下。前部分透過“我”的感受和淡然的行為，不斷強調著這種不對等權利對女性帶來的傷害。
而在文末，她終於冒起女性自覺，爭取平權，想要掌握自己的命運，爭取自由的權利，她說：“是的，我是魚，我為什麼要做一條過河泣的枯魚呢。/我從泳池中出來，陽光遍灑在我的肩上、發上，我覺得我整個人有一種說不出的清快的感覺。”這裡的輕快與先前的沉鬱是明顯對比，反映她決心爭取女性的權利，從而感到自由的快感。這種輕快，促使她拿起旅行袋離家，還愉快得哼歌——歡快自由的意味。最後，她想看一場足球比賽，這裡象徵著她在爭取女性自由和平等的權利。足球比賽，無論球員或觀眾一般都是男性參與為主，儼如一種男性特有的娛樂。但此時的小魚兒已不再拘禮是否男權，她要的是平等，不再受父權欺壓的生活，與男性一樣的權利和自由，符合女性主義主張平權的特徵。 （三）男尊女卑。男人會為自己正名為“己”，女人則為“他”[3]。根據李維史陀所說，為了避免他者對自我的威脅，即是女性對男性的威脅，男性必須貶低女性，使女性屈居其次，臣服於男性。這十分符合中國的傳統女性定義——“女子無才便是德”，無論教育程度、社會地位、經濟能力都需要低於男性，這才能使男性有合理的優勢，使男性慣於控制對女性，支配女性。文中的主角，顯然是這樣的一個女子。〈感冒〉裡，男性與女性分別是支配與被支配、是壓制和被壓制之間的關係，二元對立的關係十分明顯，形成強烈的男尊女卑。
“我”的生活是受到父親控制的，被父親支配著。主角愛自由自在地游泳，而醫生常稱呼她“小魚兒”，可是她連自己的興趣也沒有選擇的權利，她說“只要是夏天，我總會和我的弟弟一起去游泳，我和我的弟弟都是喜歡游泳的人，而我的父親，他只喜歡打網球。”她總要陪伴父親去打網球，但她對打網球是沒有興趣的，反映在父權社會下，她是被支配者；又如當父母親在談及她的心儀對象時，她在背後聽見一切，她的只能在心中回答，穿插在父母的對答裡，而她彷如是無權出聲的，任人擺佈的卑微玩偶。
婚後，這種的支配者角色無形地轉移到了她丈夫身上。丈夫與朋友談話時，小魚兒表示自己無話可以說，她感到自己進不了男權社會的世界；她為丈夫編織毛衣的，但卻“很慢很慢”，原因是她認為編織毛衣是象徵著妻子之責。她與這個丈夫是沒有感情的，她的丈夫是個陌生的身影，有時連他的樣貌也弄不清。她只是出於禮貌，並非真的關心丈夫，她強調自己編織得“很慢很慢”就是象徵著她的精神受到父權的壓逼，是有所不甘的，但當刻還是沉默下來，繼續“慢慢地”為父親選的“陌生丈夫”盡妻子之責，這顯然流露著濃厚的男尊女卑色彩。
（四）男性為女性主義攻擊的對象。〈感冒〉中有三個重要的男性角色，分別是父親、丈夫和楚。在文中，他們分別飾演著支配“我”的角色，代表著父權對女性的抑壓和影響，而文中的“我”對這些支配是反感的。
父親的不關愛。父親不瞭解女兒，沒有關愛女兒，例如從父親與母親之間的對話可知，他並不熟知女兒的生活和喜好，包括她的朋友，心儀對象，父親對女兒的瞭解只是從母親口中得知，但女兒明明在身旁，卻不願意直接詢問女兒，父女之間有著莫大的距離感。父親並不重視女兒，甚至連關乎她終生幸福的婚姻也沒有與女兒談過，擅自決定，這是父權壓低女性的表現，父親的形象專權自我。
丈夫的不了解。文中的丈夫對妻子溫柔體貼，照顧有加，但他始終不明白妻子的心思，他只站在自己角度去想如何對待她，認為自己對她很好，殊不知他只在滿足自己的想法，變相是自我滿足、自我中心的行為，並非對女主角真正的關愛。例如丈夫總陪著妻子一起，但在游泳池時，他只坐在一旁；在聽演奏會時，他在打瞌睡，丈夫的“關愛”是表面，他並非真正瞭解妻子的想法，認為陪著妻子就是關愛她。又例如丈夫發現妻子有一根白髮，他只是出於最實際地“關愛”她，說要給她買盒何首烏，但女主角渴望的回覆只是一句：“白色是美麗的”——一種情人間溫柔的關愛。丈夫總是站在自己的角度，自我中心地以為都是“她會覺得關愛的”，但這變相只是自我滿足，自大的大男人行為，他不了解妻子的需要。
楚的自私。女主角和楚志趣相投，兩情相悅，楚是她的理想對象，可是小魚兒卻拒絕了他私奔的請求，因為她覺得他太自私。當楚說：“我們可以一起離開這裏。/我們可以到別的地方去生活。”愛情的呼喚不免撼動了小魚兒的心靈，但她知道這樣太自私了，她說到：“我可以這樣一走了之嗎？我能嗎，到哪裏去呢？是的，楚說，天涯海角，我們總有地方去，只要我們可以在一起。但我可以一走了之嗎？我母親又是一個患了高血壓的人，她如何受得起這樣的刺激呢。楚老太太又怎樣，我們走了，她就剩下孤零零的一個人了。”拒絕楚這樣的請求，實在太讓她心痛，可是這樣的愛情太自私了，她承受不起，覺得不能為愛情放棄一切，她不能被最深的人間情慾捆綁，內疚一生。“生命誠可貴，愛情價更高；若為自由故，兩者皆可拋。” 此刻的她忍痛放手，同時也突顯了楚對愛情的自私，不顧一切，想去擁有和掌控她的愛。
透過描述三個男性的負面形象，符合了女性主義中攻擊男性形象的特點。
（五）女性被欺壓的處境及反思。〈感冒〉裡的主角處在男尊女卑的背景下，處處受到欺壓。但在被支配和被欺壓的環境裡，她總在心中獨白感受，甚至不斷對現狀提出質問，讓讀者不斷反思當下女性的處境。
首先，父親為她選擇婚姻對象，她與這個“陌生丈夫”是沒有感情的，這是父權對她的欺壓，面對這樣的處境，她想：“為什麼我不能平平靜靜地在我的家裡？度過我的一生呢。我那時候是那麼地哀愁，一個女子在自己的家裡長大了，長老了，父母就感到坐立不安、顏面無光了，我於是想，那麼就答應了也好。”這裡完全體現中國傳統的“父母之命”式婚嫁的無奈，反思著女性如果到了適婚年齡，是否為了父母的面子而結婚，難道連自己選擇生活方式的權利也不可有嗎？
其次，文中帶出了自由戀愛的反思。小魚兒說到：“他們，所有的這些人……他們會允許我這麼輕易地說一句：我不要結婚了，就由得我不要結婚了麼？我已經被困在一個籠子裡了，我如今是插翼難飛的了。”小魚兒因為家族的壓力，想去說一句“不”也出不了聲，“插翼難飛”就是她面對這處境最深刻的感受。翅膀象徵著自由，把戀愛的自由交在女性手上，但面對著父權的欺壓，誰孰輕重？這也是作者想帶出的反思。
再者，也反思了女性在沒有愛情的婚姻裡，值得為了“陌生人”繼續維持嗎？小魚兒對丈夫的一切都感到陌生，甚至連他的樣子也不能馬上想起來。望著同一屋簷下另一半的用品，她既然感到：“甚奇怪我為什麼竟會和這些物體的主人生活在一起。”她總是沒有熟悉的感覺，何以至此？這是因為他們的婚姻是沒有愛情基礎，只有“父母之命，媒灼之言”的婚姻，值得維持嗎？當然，小魚兒最後的決定也是作者的答案。
（六）女性自覺意識。女性自覺意識是女性主義文學最關鍵的一點，女性需站起來掌握自己的命運，獨立自主。小魚兒對自由自主是充滿渴望的。當和母親對話時，她的腦中不斷渴望自己能夠化作一樓輕煙、一陣微風、一滴水，甚至變成空氣。這些都是渴望自由的象徵，希望可以擺脫世俗對女性的枷鎖，能夠自由地生活，如同微風空氣輕煙般，自由飄散。 面對著父權的壓迫，在她結婚前，她有想過要反抗、掙紮，質疑過自己的人生，但結果卻是 ：
“我那時候是那麼地哀愁，一個女子在自己的家裡長大了，長老了，父母就感到坐立不安、顏面無光了，我於是想，那麼就答應了也好。”
“一切都已經太遲/我已經被困在一個籠子裡了，我如今是插翼難飛的了”
她這次的自主的掙扎失敗了，她抵受不住家族的壓力，她選擇了服從父權，壓抑了自由的心，因而她有了這種鬱結在心中，形成了“感冒”，而且她知道因為自己做了這樣的抉擇，她的“感冒”是不會痊癒的。
然而，在結婚之後，面對著與“陌生丈夫”的相處，她又對自己的抉擇提出質疑，或者說是女性直覺意識形成的過程：
“是誰傷害了我呢，是我自己傷害了自己。我當時為什麼不離開這裡，我為什麼不可以和我喜歡的一個人流浪到天涯海角去？”
“而在這個世界上，我將要繼續和這樣的一個人生活許多年嗎？”
“我難道不是一個生活在二十世紀八十年代的受過良好教育的女子挪麼，我讀了那麼多年的書，在社會上做了那麼多年的事，目擊了那麼多的人生百態，究竟學到了些什麼呢，為什麼我會變成我目前的樣子？”
“我每天睜開眼睛竟要對自己說：鼓起勇氣，振作起來，我真正的勇氣又在哪裡？”
在婚姻後，小魚兒不斷地質疑自己的生活，一切都讓她感到無所適從，這時的她已在轉變，她的女性自覺逐漸覺醒。就在聽了貝多芬的演奏會後，她的女性意識徹底地覺醒：“我要扼住命運的咽喉，它決不能使我屈服”她想擺脫父權的控制，掌握自己的命運，一種絕不屈服、獨立自主的決心冒起來——“我是魚，我是魚。水流那樣地衝擊我，我知道我是魚。魚的感覺忽然回來了。我想我知道我該怎樣做一條活潑的魚了……我為什麼要做一條過河泣的枯魚呢”此時，她目睹丈夫在泳池旁埋首報紙，對於這個貌合神離的丈夫，她覺醒起來，不再屈服，於是她決定要離開這個丈夫。她要自由，要自主人生，要遊走出去了父權的陰霾，不再當困於死水的枯魚。《第二性》說：“女性克服了被動，承認自己又給予和取得的權利，自我與他我互相確認。[4] 而小魚兒正是如此。她的“感冒”痊癒了，即象徵她解開了心病，從壓抑的處境中解脫。她克服了女性在父權下的被動，奮力地掙扎對抗男性霸權，為了自由而覺醒，掌控自己的命運。
四、結論
〈感冒〉裡不少元素都符合女性主義文學的特質，是一篇典型的女性抬頭作品，西西透過〈感冒〉的小說情節詮釋了女性主義的意涵。西西關注當代女性的處境和命運，透過〈感冒〉的小魚兒，反映了當代女性仍舊受到父權壓逼的處境，和她們在面對這種社會壓逼時的心裡感受。在〈感冒〉裡，她暗斥傳統父權對女性的壓逼，讓人反思女性自主的權利，以及面對婚姻的態度，反抗父權體制的社會，追求自由平等的女性地位。
参考文献：
[1]西西：《像我這樣的一個女子》；臺北：洪範書店，2007年7月。
[2]克莉絲·維登：《女性主義實踐與後結構主義理論》（白曉紅譯）；臺北：桂冠圖書股份有限公司， 1997年3月。
[3]西蒙波伏娃：《第二性》（李強譯）；北京：西苑出版社，2004年5月（第一版）。
[4]顧燕翎：《女性主義理論與流派》；臺北：女書文化事業有限公司1996年09月。
注释：
西蒙·波娃（Simone de Beauvoir，1908年1月9日-1986年4月14日），法國存在主義和女性主義作家，1970年代女權運動的重要理論家和創始人之一，存在主義大師沙特的伴侶。女性主義文學理論的代表人物，代表作《第二性》是女性主義權威作品。
作者簡介：劉樺燊（1993.8-），籍貫：廣東，現正就讀香港中文大學專業進修學院中文高級文憑二年級。高中時曾參與明報校園記者計劃並撰寫新聞報道，後來參與香港東方日報主辦——第二屆“名作+徵文比賽學生組”獲得優異獎。近年，在香港《聲韻詩刊》發表了新詩〈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