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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波斯卡在《万物静默如谜》中写道:『我偏爱写诗的荒谬,胜过不写诗的荒谬。』陶瓷艺术家张凌云将这句话改为:『我偏爱陶瓷的荒谬,胜过不爱陶瓷的荒谬。』对物的痴迷带来精神世界的充盈,陶瓷之于张凌云即是如此。
张凌云喜欢在工作室里与泥对话的时光,泥的柔软、易裂,以及烧制后的坚硬,其实和人性有着相同之处。制作陶瓷器皿,进行陶瓷教学,辗转各国驻村、教书、展览……张凌云的生活,大多与陶艺有关。
2006年开始,张凌云开始在陶艺界崭露头角,她的作品屡屡获奖。如今,张凌云与陶瓷结缘二十余年,陶瓷早已成为她生活中难以割舍的一部分。在2010法蓝瓷杯陶瓷设计大赛中,张凌云的作品“水云间”,以流动的线条表现水的柔美,传达一种水云弥漫的空间里的欣悦与悠闲,“水云间”在五百多位陶艺家的作品中脱颖而出,拔得头筹。
“每天都司空见惯的杯子会给使用者带来影响,不仅仅作为液体的承载,而且带着某些意义来到生活里。这些意义就是你能从不同的杯子里看到山峦、湖泊、阳光下措手不及的清冽以及暗夜里辗转反侧的情绪。”手塑成型、上釉、烧窑……在试图区别于传统的步骤中形成器皿,这些作品低吟浅唱,表达着它们存在的意义,张凌云便是器皿意义的传达者。
泥土就是一切
读中学的张凌云喜欢绘画,而选择景德镇陶瓷学院之前,张凌云对陶瓷毫无概念。像所有孩子选择远方一样,张凌云选择来到景德镇陶瓷学院的最初愿望是想要离父母远一点。少时的张凌云外表乖巧,而内心叛逆,在父母的严格照看下,她一心想要逃离。尽管当时有安徽大学作为备选项,张凌云依然义无反顾地来到了景德镇。然而,真正到了自己选择的“远方”,才发现,现实没有想象中的轻松,泥土的易裂特质苛刻地要求着制作者,很多时候付出了时间和精力,得到的却是开裂的作品。
多少次,张凌云暗自后悔为何选择了这条路,泥土的不可掌控性逼疯了浮躁的制陶人。美国一位陶艺家说过,等待开窑的过程如同怀孕女人等待生孩子,那种对未知的期待令人兴奋。有时开窑作品的失败效果令人非常沮丧,但有时作品效果甚至超出了想象,然而这些惊喜最初并没有给张凌云带来满足感。
2006年,张凌云在美国南卡罗来纳州立大学访学交流,看到一位艺术家穿的T恤上印着“Clay is everything”—泥土就是一切,这句话给张凌云带来深刻震撼:万事万物从泥土中来,又归于泥土,泥土是埋葬也是孕育,是死也是生,它广袤而坚实,却易被塑造,泥土的哲学正可以通过陶器表现出来。尽管制陶的每个步骤依然苛刻,但张凌云不会再因为作品开裂或烧得不好而沮丧抱怨,而是选择更加尊重泥土的特性。
现实不得志的人们,往往缅怀自己被掩埋的喜好,张凌云恰恰是那个幸运的人,能将自己的爱好作为职业,并长期从事。张凌云非常喜欢待在工作室里,接触泥土,塑造泥土,观察泥土的每一次变化,这些过程都让她心底生花。在陶艺的世界里,生活的繁文缛节变得微不足道,美好的事物总能不期而遇。张凌云说,如果自己喜欢小鸟,那就制作一个小鸟的形状,觉得云的形状很美,那就制作一朵云。当问到张凌云对创作的规划时,她哈哈笑着说,我只是随便地做东西,没有规划,我是一个随性的人。
陶艺摆渡人
2014年年末,张凌云收到学生来信,信中道:“我特别喜欢您打击人的样子,说话比较毒舌”,率真是张凌云的性格使然,但“毒舌”并非本意。作为教师,张凌云希望遇到聪明上进的学生,至少要喜欢陶瓷,喜欢艺术。雅斯贝尔斯说,教育的本质意味着:一棵树摇动另一棵树,一朵云推动另一朵云,一个灵魂唤醒另一个灵魂。身为教师,张凌云希望自己能够唤醒学生们对于陶艺的热爱。在教学过程中,张凌云更多地向学生们强调要将眼光打开并触及更远的地方,用开阔的思维和想象来自由地表述,她会身体力行地告诉学生怎样做会更好。
一次,张凌云在美国大都会博物馆里,看到许多小学生在抽象的亨利·摩尔雕塑面前认真听着老师的讲解,那一刻,张凌云心生羡慕又感慨万千,倘若中国的孩子也如此接受艺术教育,中国传统而保守的艺术教育恐怕早就不复存在了吧。
不仅艺术教育守旧而衰败,景德镇的陶瓷产业亦是如此。张凌云在微博中提到,日本陶艺家石山哲也来到景德镇,当他看到景德镇肮脏的街道,他含蓄礼貌地说:“有趣。”当他看到千年景德镇寒酸的陶瓷博物馆,他才说:“景德镇需要改变!”
青花瓷的出现曾另整个欧洲为之疯狂,他们不惜用黄金,甚至动用军队,只为得到一件景德镇的陶瓷,拥有景德镇瓷器成为贵族的身份象征。时过境迁,如今景德镇充斥着各种陶瓷小作坊,没有一家陶瓷厂能够代表景德镇过去的辉煌,青花、釉上彩的死循环在多数陶瓷店里上演,陶瓷产品毫无创新。一个千年辉煌的陶瓷重镇,目前正处于它最糟糕的阶段,而与此同时,许多西方国家在陶瓷艺术上飞速发展。荷兰的皇家代尔夫特陶瓷厂,在四百年前学习了景德镇的青花绘制方法,至今仍在使用,代尔夫特被荷兰皇室誉为荷兰国宝之一;德国麦森陶瓷厂早已暗暗汲取景德镇制瓷精髓,化为己用,被称为“欧洲景德镇”。
邻邦日本对陶瓷的尊重更令张凌云感动,陶瓷文化早已渗透到日本人生活的各个角落,不管是高档酒店、乡间小饭店还是普通家庭,陶艺家手作的陶瓷器皿随处可见,而在我国,生活陶艺尚未普及,人们还没有意识到日常器物的美感对生活的重要性。然而张凌云也认为正是由于目前是空白,那么未来的市场潜力才是巨大的。
“我是即将到来的日子”
多年来,张凌云在世界各个城市中奔走,体味着不同国家的陶瓷味道。荷兰皇家代尔夫特、日本陶艺之森、德国麦森、韩国利川、法国瓦洛里斯,辗转于各国进行驻村、教书、展览和交流的经历,旅途中所有美好欣喜的瞬间,都成为张凌云生活中的重要部分。计划出的两本书正在撰写中,一本是《青花瓷的远行—景德镇与代尔夫特四百年际遇》,另一本是《日本琐记》。
张凌云说,有的时候,在极睿智的人身上,我们可以看到一种明亮的光芒。张凌云对野夫、雷平阳等作家“崇拜”不已。与其说是偶像,他们更像张凌云的师长。张凌云回忆,一次她写了一篇关于荷兰代尔夫特的文章,拿给雷平阳看,雷平阳看完后便直接指出哪一部分写得不错,哪一部分略有欠缺,需要修改。张凌云说如果这篇文章是给其他人看,可能得到的答案就是:“哦,写的不错!”简单礼貌却没有营养。张凌云更喜欢同雷平阳、野夫这样的豪爽智慧的师长交流,如同享受智者的光芒,能够为自己的生活带来灵感,让自己始终朝前走。
张凌云还特别喜欢艺术家叶永青,在她还是学生时,就常对着画册上叶永青画的那些奇怪的鸟儿出神。一次偶然的机会,叶永青看到张凌云的手塑陶艺小鸟,就提出要购买,当时在场的另一位大艺术家岳敏君打趣说:“叶帅画的是鸟,凌云做的也是鸟,不如你们以物易物,以鸟易鸟。”叶永青欣然同意。这段佳事令张凌云兴奋了很久。
对于自己的现状,张凌云并不满意,有些时候不喜欢自己的状态,有些时候不喜欢自己的作品,还有些时候不喜欢自己。按她的话来说,“有的时候很忧郁,都要得忧郁症了。”然而当自己做出一件心仪的作品,或作品受到赞许时,心中郁结便一扫而空。
当谈及张凌云所向往的生活时,她说,做作品,当老师教书,遇见比较聪明的学生,和外国的陶艺家交流……所以对于自己的生活,张凌云还是满意的。
初志,是对天性的遵从,在张凌云的世界里,天地清明,她明明白白地知道自己所想所欲,生活的一切便会顺顺当当。很多人的生活很急,急着要考证,急着要加薪,急着要娶妻生子……忙忙碌碌却是竹篮打水。选择陶艺,是张凌云对初志的遵从,触摸泥土,制作陶艺,早已成为她的生活方式。
张凌云 陶瓷艺术家,景德镇陶瓷学院美术学院副教授,硕士生导师。2006年至今,张凌云三次个人展览在荷兰、韩国举办,另外多次参加国际国内重要现代陶艺展,作品屡屡获奖。接触泥土,塑造泥土,观察泥土的每一次变化,这些过程都让她心底生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