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尔比耶音乐节二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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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去欧洲参加音乐节,已经成为我近些年年假最重要的内容了。从登上飞机的那一刻起,我就真的可以放松心情了。在这个繁忙的年代,只有当被迫闲下来的时候,才会不断感受到身边的美好……


大提琴:戈蒂埃·卡普松,小提琴:列昂尼达斯·卡瓦科斯,钢琴:丹尼尔·特里福诺夫

  二十四小时的奔波
  从北京飞往欧洲的航班,我不会感觉漫长,因为有汉莎航空的古典音乐节目。首先是种类全,巴洛克、古典、当代,就连美国人的现代音乐都有。其次是不一味追星,可以看出他们古典频道的编辑是个独立思考而且品位一流的人。在汉莎航空上,我曾经有机会听了几张平时难得听的唱片,竟然发现了杨天娲,曲目是马里奥·卡斯泰尔沃-泰代斯科(Mario Castelnuovo-Tedesco)《第二小提琴协奏曲》。那么好听的音乐,不知道为什么没有流行起来。天娲的音乐表现得不只有热情,更有一种生动感和画面感。还有马库斯·史坦兹(Markus Stenz)指挥科隆爱乐的《古雷之歌》,动笔时得知这张唱片获得了留声机大奖。让我印象最为深刻的是捷克的本内维兹弦乐四重奏组(Bennewitz Quartet)演奏的德沃夏克第十和十三弦乐四重奏。第十是很温情的四重奏,第十三很猛。这个四重奏在音色上真是很有个性,也很注重情感的诉说,追求一种老一代室内乐组合的味道。
  这次是我第一次去闻名遐迩的瑞士韦尔比耶音乐节。我从北京经法兰克福飞日内瓦,又坐了将近两个小时的慢火车去马尔蒂尼(Martigny),一路上大部分时间都是绕着莱蒙湖走,景色很美。最后坐缆车或者公共汽车,周折了二十四个小时,到达这个位于瑞士和法国边境的山中小镇韦尔比耶时,已经是晚上了。
  韦尔比耶音乐节正在如火如荼地进行中。人们都在各个音乐厅里,所以街上很安静。在这样一个偏僻的山区小镇,聚集了那么多顶级音乐家,还吸引了这么多不管是游客还是乐迷上山来听音乐会,真是不可思议。


男中音歌唱家布瑞安·特菲尔(中)是当今最好的法尔斯塔夫扮演者

  明星同台的魅力
  韦尔比耶第一天。上午十一点的音乐会在一个由一座现代教堂改建成的音乐厅里进行,一共有六百多个座位,声音很棒。音乐厅前半部是留给赞助商的,其余座位都不需要按号入座。曲目是:
  舒曼《幻想曲》(大提琴与钢琴)
  拉赫玛尼诺夫《大提琴与钢琴奏鸣曲》
  斯美塔那《钢琴三重奏》(Op.15)
  大提琴:戈蒂埃·卡普松。小提琴:列昂尼达斯·卡瓦科斯。钢琴:丹尼尔·特里福诺夫。
  三位明星音乐家能同台演出室内乐,光这一点就足以吸睛。演出非常精彩,如果说完美还有稍许欠缺的话。三人中卡普松是最成熟和稳定的,特里福诺夫琴弹得很棒,但是还没能从独奏家转换成室内乐演奏家,与其他乐器的配合上,他有点自顾自。有趣的是,他年纪轻轻却留起了胡子,看着比卡普松还老,乍一看,我还以为换了钢琴家呢。下半场的斯美塔那很少能听到,我第一次意识到,这个音乐节并没有因为处于旅游胜地,而在曲目上有所保守。
  这个“音乐厅”比较简朴,舞台后面用黑幕遮蔽做背景。后台只有一间休息室,由三个人共享。这又带出了韦尔比耶的另一个不足:观众厕所是临时的,坑位不足,尤其是女士们都要排着长队等待。不过,因为音乐足够动人,这些都变得不重要了。


方颖出演威尔第歌剧《法尔斯塔夫》

  这里每天的音乐会分为三个时段,每个时段有时候有两三场音乐会同时进行。今天一天有四场演出,我还挑了晚上的威尔第歌剧《法尔斯塔夫》。韦尔比耶没有歌剧院,歌剧是在一个临时搭建的大棚里演出,音乐会形式。门票早早就告罄了,许多观众甚至是从日内瓦开车来的。大棚搭建得非常结实,声场也很棒。
  伟大的男中音歌唱家布瑞安·特菲尔是当今最好的法尔斯塔夫扮演者,没有之一。他是天生的歌者,歌唱得如此自然,据说曾经是威尔士农民的他,从小就把唱歌当成是生活的一部分,养成了从心出发的习惯。而在表演上,他也完全可以和戏剧大师相媲美。中国女高音歌唱家方颖是音乐节邀请的两位中国音乐家之一,另一位是王羽佳。据说音乐节的主席马丁在大都会歌剧院听了方颖演唱的《费加罗的婚礼》之后,就邀请她来韦尔比耶了。虽然她在《费加罗的婚礼》中只扮演了一个小角色,但还是被伯乐发现了,这次是她的欧洲首演。谢幕时,方颖获得的掌声最多。
  指挥由杰苏·洛佩兹-科伯斯担任,他上个月因为呼吸问题而取消了中国的三场音乐会。他可是祖师级的歌剧指挥家,早在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就指挥了帕瓦罗蒂在大都会歌剧院的首演,之后经常是顶级歌剧院的常客。他还担任过西班牙皇家歌剧院的音乐总监。
  今天的两场演出都有Medici TV的网络直播。几年来,全球超过千万人通过网络直播知道了韦尔比耶音乐节。当初,Medici TV找到马丁提出合作直播的时候,他并没有把网络当回事。幸亏他很快转变了,才让音乐节声名远扬。目前,音乐节有三支乐团:音乐节乐团、室内乐团和学院乐团。前两者都是由职业音乐家组成的,最后一个是由经过全球招聘的学员组成的。2018年,音乐节将迎来二十五周年纪念,杰吉耶夫将来担任韦尔比耶音乐节乐团的音乐总监,这将是音乐节新时代的开始。   在这个阿尔卑斯山环绕的小镇上,韦尔比耶音乐节的成功简直是不可思议的。奥秘到底是什么呢?


指挥大师杰苏·洛佩兹-科伯斯

  两位钢琴家掌控的室内乐
  今天首先是上午十一点的教堂音乐会——安德拉斯·席夫与耶路撒冷四重奏。曲目:
  魏因伯格《钢琴五重奏》(Op.18)
  勃拉姆斯《钢琴五重奏》(Op.34)
  很难想象席夫会弹波兰犹太作曲家魏因贝格的钢琴五重奏,我们印象中的席夫总是和巴赫、贝多芬连在一起的。据说,席夫是在看了魏因伯格的歌剧之后,才很想演他的作品。魏因伯格的这首《钢琴五重奏》写于“二战”后期的1944年,他的父母和姐姐都在1941年被纳粹活埋。作品从头到尾都是伤感的述说,时长超过四十分钟,非常好听。作品的风格不像他晚期作品那么晦涩,反而是有旋律的。席夫的演奏就像他本人一样,像是一位教授,他的室内乐功底真是太好了,耶稣撒冷四重奏的水准也极高。
  晚上八点是王羽佳、卡瓦科斯、卡普松等人的室内乐音乐会,在大棚音乐厅举行。曲目是:
  巴托克《对比》
  勃拉姆斯《第一钢琴三重奏》(Op.8)
  舒曼《钢琴五重奏》(Op.44)


安德拉斯·席夫

  大棚音乐厅仍然爆满,很多人是专门开车 从外地过来的。开场是巴托克的《对比》,这首本来写给爵士单簧管演奏家古德曼的作品,就需要来自北欧的单簧管演奏家弗洛斯特(Martin Fr?st)这样灵活多变的音乐家来演奏。作品的节奏非常复杂,三位音乐家都天赋极高,王羽佳、卡瓦科斯与弗洛斯特的合作环环相扣。随后的勃拉姆斯《第一钢琴三重奏》是我的室内乐启蒙之作,由大提琴家卡普松和王羽佳、卡瓦科斯合作。其中,卡普松的表现最为出色——他的稳重起到了很好的筑底作用,他的存在是演奏成功的保证。
  下半场的舒曼五重奏,加上了第二小提琴和中提琴。这是当晚的最佳演奏。在谐谑曲乐章,王羽佳掌控着较快的速度,十分炫技。2016年,王羽佳开始着重演奏德奥作品,独奏会也都是贝多芬、勃拉姆斯和舒曼。终于看到王羽佳从炫技的俄罗斯转入深刻的德奥,可喜可贺!
  演出结束后,外面下起了大雨,音乐厅顶棚被雨打得很响。台上的演奏家们都笑了,这雨也太给面子了,要是再早一点下,演出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其实,音乐家们排练的时间都很少,尤其对钢琴五重奏来说,这是极大的挑战。但他们靠着天赋和灵性,在短短时间里就达到了如此高的水准。这就像是一个由明星组成的足球队,不需很长时间的磨合,就已经是无敌的了。


王羽佳、卡瓦克斯、卡普松在演出中

  观众人数最少的音乐会
  我在韦尔比耶听的最后一场音乐会,正好赶上了瑞士的第七百二十五个国庆。在音乐会进行中,还能听到外面的礼花声。这一天全瑞士所有商店都关门,大多数餐馆也不营业,但是在韦尔比耶,不仅都开门,街上还有集市。
  这场音乐会的曲目是:
  勋伯格《死与净化》(弦乐六重奏版)
  勃拉姆斯《第二弦乐六重奏》(Op.36)
  担任演奏的有:小提琴家康努诺娃(Alexandra Conunova,第十五届柴科夫斯基比赛第三名,我是通过网络直播认识到她的厉害)、特兹拉夫(Christian Tetzlaff),中提琴家齐默尔曼(Tabea Zimmermann,顶尖的中提琴家之一)、邦洛克(Barbara Buntrock,齐默尔曼的学生),大提琴家阿尔施塔特(Nicolas Altstaedt,新崛起的独奏家)、泰迪恩(Torleif Thedén(瑞典大提琴家,BIS出过他很多唱片)。凑足六位独奏家一起拉这场音乐会,非常难得。
  拉弦乐六重奏非常难,而如果独奏家们没有太多合作机会,就更难了。但是效果非常好。他们在音色和音乐感觉上的碰撞让我很享受。
  这天是周一,又是国庆,一个晚上有三场音乐会,最重量级的是帕沃·雅尔维指挥韦尔比耶节日乐团,与卡瓦科斯合作的音乐会,而我更心仪的室内乐这一场,却是我听过的观众最少的一场音乐会,六百多座的教堂音乐厅只坐了一半观众。但大家都非常安静,反响又极为热烈。韦尔比耶的后台是对外开放的,任何人都可以进入后台和音乐家交流,这也是韦尔比耶的特色吧。
  演出结束后,我走到小镇最主要的街道上。来自美国的黑人铜管组合正在音乐节的街头酒吧演出,热烈的气氛和室内乐形成很大的反差。
  韦尔比耶音乐节到底好在哪里?为什么一个山中小镇,能坚持二十三年不倒?能聚集如此多的杰出音乐家?像上面提到的这场室内乐音乐会,我想即使是在人口稠密的北京,也不会招来多少观众,但这个如此偏僻的山村,每天都要塞满四五场音乐会。
  韦尔比耶的位置很像是中国的长白山或者张家界,却没有机场。它远离大城市,却有着罕见的美景,放眼望去随时都能望见两边阿尔卑斯山脉雄伟的山峰。即使在夏天,最高的福特山山顶的温度也只有4度,山顶的积雪终年不化。山坡覆盖着厚厚的绿毯,上面点缀着村落和牛羊。这里的空气是完全透明的,零污染,日照非常强烈,每天都会照进你的心里。我想,音乐家们来到这里,肯定会以另一种心情投入到排练和演出中。在音乐会上,听众们都着装随意,没有领带,没有晚礼服,绝不会像在大城市中那么严肃,也不会那么挑剔。


弦乐六重奏

  我问了几位音乐节的死忠粉,他们都有十多年观摩音乐节的经历,有的甚至是从1994年创立之初就参加了,然后年年按时到场。他们每年见到的是大致相同的音乐家,也会对新人评头论足。音乐会后,很多忠粉都要找地方议论一下刚才的音乐会。我想这也许就是文化差异吧,中国人喜欢打一枪换一个地方,听过的音乐家就认为可以不再听了,去过的地方就可以过几年再去,而他们却几年如一日,坚持做着同样的事情。观众是这样,音乐家又何尝不是如此?
  王羽佳从2001年就来过韦尔比耶音乐节了,卡普松从十五岁就来了。韦尔比耶音乐节早就形成了一个“韦尔比耶大家庭”,大家在一起演出,一起喝酒,一起生活,几十年如一日,这难道不令人感动吗?来到音乐节的音乐家们,每天的时间都被塞得满满的:大师班、策划会、排练、演出……
  韦尔比耶音乐节是在琉森之后,瑞士第二大音乐节,但它没有常见的豪华气派,只有一个改造过的教堂,一个临时搭建的大棚,还会利用上当地的学校、电影院等,所有场地的座椅坐着都不舒服,硬得像拜罗伊特的剧院一样。就是在这样的地方,他们完成着一个个欧洲简约气质的音乐饕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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