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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殖民统治台湾时期,大批日本作家旅居、移居台湾,创作了不少以台湾为题材的游记、小说、诗歌。这样的一批文学作品,与其视为“台湾文学”的一部分,倒不如说是现代日本文学的海外延续,即日本文学的殖民地书写的重要部分之一。日本作家的台湾书写根植于近代以来日本对台湾进行殖民统治的客观事实,也根植于日本作家的台湾体验所构筑起来的独特意识,故而呈现出极为复杂、极度深刻的存在样态。联想到当下日本对战争、殖民历史的认识问题、后殖民时期台湾人的身份认同问题,追究与探索日本作家的台湾书写或许会为我们思索、审视、批判、解决这一问题提供一条线索,这也正是本研究的理论价值和实践意义之所在。作为一个台湾书写者,日本作家西川满可谓是最为突出的存在。首先,西川满具有独特的台湾体验,自1910年随父来到台湾,至日本战败的次年1946年返回日本,西川满在台湾度过了整个青少年时期,也经历了文学创作的最为重要的时期。其次,西川满进行了大量以台湾为主题的文学书写,创作了不少台湾题材的小说、诗歌、民间故事,并获得、入围“台湾文化奖”“夏目漱石奖”“芥川奖”“直木奖”等系列文学奖。西川满的台湾书写既涉及到台湾过去的历史,也结合了日本殖民台湾时期的现代化建设,还包括被遣返之后的台湾记忆,可谓构筑起了台湾书写的全文本,成为解读二十世纪日本作家的台湾书写的重要材料。第三,尽管西川满战争期间曾积极参与日本文学报国会的政治活动,并在日本战败之后作为“台湾文化的最高指导责任者”一度被列入战犯名单,从而令西川的文学创一直以来被视为带有殖民的色彩。但是,正是由于政治与文学的交织、“内地”日本与“外地”台湾的交替呈现,或者说“华丽岛”台湾与“地狱”日本、日本“英雄人物”与清国人、台湾蕃人之间多重性的二元对立结构,从而令西川满的文学充满了不少悬疑、不可解、难以名状之处,也令西川满文学具备了持持续研究与探索的价值。本研究站在殖民地文学批评、身份认同理论、跨文化形象学的立场,以日本作家西川满的台湾书写,即西川满创作的台湾题材小说《赤嵌记》(1940)、《采硫记》(1942)、《台湾纵贯铁道》(1943-1945)、《地狱的谷底》(1949)为对象,结合西川的自传、文学评论,尤其是关涉台湾书写的相关文献资料,采取文本解读、思想诠释、文化比较的方法,探究西川满笔下的台湾历史重构、异域台湾的风土开拓、台湾的现代化建设乃至殖民记忆,从而揭示出西川满台湾书写的根本动机与真实意图之所在。第一章绪论阐述了研究缘起,一方面基于日本作家的台湾书写是日本文学的海外延续,也就是“殖民地文学”这一根本事实;一方面基于西川满台湾书写的丰富内涵与时代评价,试图对此展开批判。而后,就日本、中国大陆、中国台湾地区的前期研究进行梳理和述评,在此基础上明确了本研究的目标意义、立场方法、内容结构。第二章以小说《赤嵌记》为研究对象,就西川满台湾书写的历史叙事展开剖析。首先概括了这部小说的出版概况与前期评价,梳理了历史重构策略下的台湾英雄故事的系谱,指出《赤嵌记》既延续了这一系谱,亦具有在台“日本人二世”的独特视角。其次,针对小说的“英雄形象”,即郑成功家族的恩怨宿命、郑成功子孙经营台湾、雄飞南洋的“宏伟”愿望进行剖析,揭示出在这一宏大历史叙事之中蕴含的“血缘”问题,即将郑成功及其子孙“异化”为日本人的血缘,从而将台湾的历史与日本的历史连接在一起。第三,以这部小说的“女性形象”为主题,探究在女性视野与男性权力的二元对立框架下,西川满是如何将历史故事细节化、浪漫化,进而塑造一种兼具“支那情调”和“日本/现代文明”的被“想象”的、作为帝国欲望对象的殖民地女性。第四节,揭示西川满实质上采取一种“嵌套”式的叙事结构,对台湾历史进行了发现、介入、重构,以实现夺取台湾历史的“诠释权”的真实目的。第三章以小说《采硫记》为研究对象,就西川满文学中的异域开拓这一主题进行探讨。异域书写是西川满文学作品的特色之一,尽管西川满花费了大量笔墨来描写台湾的自然风土、民俗风情以及原住民人物,但是这一描写并非绝对的写实性的描写,而是充满了异域开拓的想象色彩,并与日本的殖民地经营相勾连。首先,小说刻画了作为瘴疠之地的“热带”台湾、作为诗意憧憬对象的“异域”台湾、作为帝国疆域的“南方”台湾,将台湾的风土意象构筑为一个融合了物质性、情感性和政治性的复合性存在。其次,西川满通过刻画台湾原住民一—“蕃人”的形象,描述了自文明比较对象的“野蛮”的蕃人,到可以被加以教化的作为“合作者”的蕃人,再到作为反抗者的蕃人的形象。通过这样的风土和原住民书写,西川满以清朝对台湾的开发为蓝本,确立了作为“开拓者”的日本人的自我身份定位,强化了日本人开拓这一片土地的热情与决心,从而为日本殖民台湾的合理性与合法性进行了思想性的诠释与辩护。第四章以小说《台湾纵贯铁道》为研究对象,就西川满文学之中的现代化叙事进行探究。现代化叙事乃是日本构建自己身份主体性的重要内容,亦是西川满台湾作品的重要主题之一。通过一系列台湾物质和制度现代化的叙事,特别是台湾纵贯铁道的铁路现代化的叙事,来代替战争叙事,并进一步通过人物群像的勾勒,西川满将作为他者的“清国人”、作为技术者、投资者的西方人,作为建设者的日本人放在了台湾纵贯铁道建设这一历史事件之中,构筑起一个比较文明的格局。在此基础上,西川满描绘出一个表象为“文化多元”,实质是“帝国权力重层”的台湾岛,并由此而设置了一种“力”的转移模式,推导出一条日本取代清朝、超越西方,对台湾进行以铁路建设为核心的现代化建设的所谓“现代性”逻辑。第五章以西川满被遣返回日本之后创作的《地狱的谷底》为对象,探讨西川满的遣返体验和殖民地记忆这一主题。这部小说的主人公与西川满一样,是战败后自台湾返回日本的“遣返者”。殖民地时期,他们凭借自己的“才能”开拓事业,获得成功,但是被遣返回日本之后,却接连遭遇到财产被“接收”、流离失所、落魄无业,最后惨遭杀害的噩运。西川满对于殖民地的记忆,一方面充满了美好“故乡”台湾的追忆;一方面却是针对犹如“地狱”一般的日本的质问,在这样一个将被遣返日本人视为战争“被害者”、将台湾视为故乡的框架设定下,日本殖民台湾的历史被美化、被改写、甚至一部分记忆也丧失了。对于西川满来说,失去“台湾”也就是失去了“自我”存在的空间,失去了“自我”。第六章结论,以“何谓历史”为切入点,通过概述西川满台湾书写的核心内容,西川满文学创作的叙事策略,揭示出西川满的台湾书写所构筑起的“郑氏家族经营历史→清朝统治开拓历史→日本殖民现代化历史→日本战败后殖民历史”的台湾历史叙事的系谱,西川针对台湾历史的挪用和重构具有了深刻的“欺瞒性”,其目的是为了争夺台湾历史的阐释权,将现实日本的台湾殖民统治纳入到历史的链条之中。不仅如此,在“美丽→野蛮→解放”这样一个叙事框架下,也隐藏着近代日本的强盗逻辑和侵略意识,是一种以日本的国家利益为优先,而不是以台湾人的意志为先决条件的“现代化”,是一种伪装成所谓的“现代化”的“殖民主义”。